“你的曲目已经准备好了吧,卫伟?我刚才听苏老师说了.汪老师对他笑着。趣* 汪老师每次看见他几乎总是笑眯眯的,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肯定不是为了他,汪老师对学生向来一本正经。他认为这不是为了苏老师就是为了他爸爸,总之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我准备得不很充分。明子最好。”他一手拿了一杆球拍,轻轻地碰着。
汪老师摇了摇头。“她不行,她在台上太死板,不受欢迎。”
“不过这也是一种风格呀!”
汪老师没有答他的话,却把话题一转。“卫伟,同学们都知道要填志愿的事了吗?”
“我想应该都知道了。”
“有什么反映吗?”
“开始不相信,后来又高兴得要命。”
“就是嘛!关系到自己一辈子艺术生命的事,非同小可呀!你估计大家都会填哪些老师?”
他突然想起小枝告诉他的事。莫非小枝说得有道理?
“我不知道。”他垂下眼皮。“这种事总是保密的,谁也不会告诉别人。”
汪老师又笑了起来。“我想也是。不过注意一下也还是能猜到点儿的。你帮我收集一下反应好不好?系里要及时掌握情况。”
他想拒绝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汪老师总还算是系里一个领导呀!他于是没有答话。
“好了,你休息去吧。把嗓子保护好。”汪老师吩咐他。
他握着一副绿色羽毛球拍离开了草地。这球拍好象比往常沉了点,有些坠手他举在眼前看了看,球拍上并没有添出什么来。那么是他的错觉吗?
演出这天的晚餐和夜宵,照例都是要由邀请单位供给的。不知道医学院联系演出的人没有跟食堂打好招呼呢,还是怎么的?反正,一直到大家开始化妆了,晚饭还没有送来。汪老师跑前跑后地副食堂去了好几次,才算有人抬来一箩筐肉饼和糖糕。
“怎么的,就这么待我们呀?”唱中音和低音的几个壮小伙子拉下了脸。
汪老师朝他们连连摆手:“不计较这些都是兄弟院校。人家到我们那儿去,我们能拿出什么来?还不是一样。”
“唱不出劲!”男低音说。
“人家答应夜宵弄得象样点。”汪老师又解释。
卫伟知道,汪老师的爱人就在医学院工作,这次演出是通过她联系的,所以汪老师生怕丢了她的面子。
卫伟对晚饭的质量抱无所谓态度,他只吃了两块糖糕。每次演出前,他都注意不让自己吃得过饱。苏老师曾经对他说过,人在进餐完毕后,所有协助发声的器官都会处于充血状态,这时候发声,嗓子里容易出现粘物,引起“嘶音”。嘶音会使自己和观众都感
紧张和别扭。所以他尽量避免这种现象发生。
他走到休息室的角落里。明子正躲在那儿默记着什么东西。
“别走近我!我的歌词好象还没背熟。我会把它们搞混的。”明子对他说。
“你的独唱放在第几个?”
“第一个。汪老师告诉我是第一个。”
“这怎么会……他是怎么排的?”卫伟睁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可是你别走近我,别跟我说话。”明子一个劲儿朝他摆手。
怎么能把明予的独唱排在第一个呢?谁都知道,演出刚开始时,观众还没有坐定,情绪没有进入,这时候的效果是最差不过了。他们常常总是把小合唱放在第一个的。人多,声音响,气氛会好一点。今天安排的节目里,不是有一个女声小合唱吗?
他不知道汪老师是怎么打算的。他想告诉明子,让她找汪老师提提意见,看看能不能换到后面去。可是明子聚精会神地坐在那里记词,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他想,也许明子不在乎这个。就是的,明子是“小卡拉斯”,她的歌声一起就会把观众镇住的。无论多么嘈杂,无论多么骚动不安,她都不在乎。不在乎场合的歌唱家才是真正了不起的。
演出是在七点三十分。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他们全部聚集在台侧,等候拉幕了。这时候,汪老师匆匆地从台后走过来,神色不安地说:”怎么回事?剧场里才坐了一半人!这多不象话。也太冷清了!”
大家纷纷跑到大幕后面,从旁边掀开了一条细缝,往台下张望。是的,剧场里只有前半部分椅子坐满了,显得零零落落,很不景气。来的同学中,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抱一本书,静悄悄地低着脑袋在看书。
“我的妈呀,医学院怎么就来了这么几个书呆子呢!”小枝忍不住捂住嘴叫了出来。
一个“男中音”忿忿地说:“这叫人怎么有情绪?不喜欢听音乐为什么又要请我们来?”
然后大家就大眼瞪小跟地站在台口,一片沉默。
“你们瞧吧,中途准会有一半人退场。那才好看呢l”跟小枝唱二重唱的小秦自嘲地说。
“闭嘴!”男中音喝住他,“你这小子嘴里就说不出好话来。”
“哼!”小秦朝他扮了个鬼脸。
汪老师显得有点心慌意乱,他没料到一场音乐会竟是这么冷落,
“别泄气呀,你们!”他张着胳膊说,“这才是看水平的时候呢。要滚得让那些没来的同学后悔才好。”
“可是我们没有小乐队,也没有苏小明。”小秦拖长着声调说。
没有人理睬他。大家都是满肚子不高兴。
“明子,你来。”汪老师忽然朝明子招了招手。
汪老师把明子领到后台去了。出子不放心,卫伟也悄悄地往那边移了几步。他怕老实的明子又要让汪老师随意打发。
“明子,把你原来准备的曲目换一换,换两个电影插曲什么的。”汪老师说。
他看见明子吃惊地扬起脸来。“为什么?汪老师,这怎么可以?”
“这很方便,拣两个大家都熟悉的歌。”
“为什么?”她固执地问。
“你是开场节目,不能冷了台。喝那些歌剧选段,气氛能上来吗?”
“我没准备。”她声调平板地说。
“你以前唱过,我知道。”
“我没准备。”她还是这样说。
“叫你换你就换!在舞台上怎么能不听指挥?”
“我没准备。”她又说了一句。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好,”汪老师意味深长地点着头,“好,你不肯换,今天晚上就别上场了。演出从第二个节目开始!”
他停住嘴,注意看着明子的反映。可是明子什么也不说。他终于“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明子!”卫伟走到她身后。“明子,你真的不唱了?不上台了?”
她垂着头,没有说话。
“这不好,你知道,以后会说你目无领导。”
“他是故意的!”明子忽然抬起头。他看见她黑黑的眼睛里开始冒出一颗一颗的眼泪。”他是故意的。他不喜欢倪老师,就总是不让我上台,总是找我的岔子。真的,你不知道这些。他不让他的学生比我上台次数少。他给小枝组织二重唱……”
他相信这是真的。谁都知到,小枝不能登*唱,汪老师就千方百计给她组织二重唱。这样可以含糊一点,让男声部把女声部的缺陷多少掩盖住一些。汪老师最早想要卫伟和小枝配对儿,让苏老师知道了,小小地发了一点火,才换了小秦。苏老师只允许她的学生独唱,而不能参与二重唱。后亲有另外两个同学自由组织了一对二重唱,比小技和小秦唱得和谐融洽,可汪老师硬是把他们拆散了。这个领地是属于小枚的,汪老师总是容不得别人插进脚来。他生怕小杖比别人上台机会要少。
学生唱得出色,是老师水平高,这个道理谁不清楚呢?所以汪老师总是阻挠明子上台。他做得出来的。卫伟想。
可是老师之问也会这么勾心斗角的吗?卫伟心里非常失望。艺术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美好的事情却要被烙上这么多癜癜瘢癞的疤痕,他觉得很不舒服,有点儿反胃。
“明子,你就真的不上台了吗?”
“我情绪不好,上去也会唱砸了的。”
“要是倪老师在家,他大概不敢这样。”
她勉强地笑了起来:”敢的,他不怕倪老师。倪老师碰副这种事情总是没办法,你知道,倪老师最不懂这些。”
他轻轻叹了口气。苏老师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呢?他想。明天他要去找苏老师谈谈。总不能因为掌握了演出活动的权力,就可以任意摆布学生们吧?
这天晚上的演出,倒还算是成功。观众并没有中途退场,尔后还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到散场前居然还差不多坐满了场子。
卫伟唱了两个歌。《星光灿烂》和《青春啊,青春》。唱完后台下掌声热烈,汪老师又叫他返场,唱的是惑大利民歌《我的太阳》。观众还不罢休,还想让他再唱,汪老师却已经叫人把幕布拉上了。
卫伟这次注意到,其他同学也都只唱了两个歌完事。汪老师总是生怕同学们自己会跑上台去唱第三个似的。唯独小枝和小秦的二重唱,前后一共唱了四个。如果台下再有两个人鼓掌,汪老师还会让他们唱第五个的吧?
“这不好。”吃夜宵的时候,他悄悄对明子说。“汪老师不公平。大家的节目都有人鼓掌,为什么单单让我和小枝他们返场呢?”
明子笑他说。“你真糊涂,这又不是头一次。你总是受照顾的,当然不注意别人怎么样了。”
大概是这样吧?他以前真的没有注意过这些事。自己是站在阳光之下的,总以为别人的身上也同样洒满了阳光。他怎么长到这么大了还不知人事呢?
卫伟决定要去找苏老师。
昨天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他觉得自己以前是被一道墨绿色大幕紧紧裹住了,这幕布便是苏老师。而大幕外而才是五光十色的世界。这世界上有明子和倪老师,也有汪老师、小技、小秦和“男中音”他们。为了在世界上立脚、生存,大家都在竞相奋斗着。是的,他们都有操不完的心,都有排不尽的烦忱,也有尝不尽的酸甜苦辣。只有他没有。他被墨绿色的丝绒大幕紧紧地、柔软地、令人窒息地裹住了。他无法动弹,也不需要动弹。大幕里面应有尽有,他只要稍微伸伸手,一切都很方便,很容易地得到。太容易了!当某件事情简化到最容易的程度时,它同时便会相应地失去了吸引力,变得稀松平带,令人厌倦。他觉得他近来是没有明子勤奋。她在前进,在一格一格往上跳。他却是凭着一点本钱,漫不经心地修饰打扮着自己。他唯一的进步就是能够使嗓音保持良好状态,不至于忽上忽下叫人担心。
可是最终结果,会象苏老师满怀信心预见的那样,有一个“辉煌的男高音”的奇迹在他身上出现吗?他摇着头,开始对自己表示怀疑。
天气比前一天更加暖和。空气中有花草的清香,也有从附近食品厂飘来的发酵面包的酸甜味。校园里纷纷扬扬飞散着不知道什么花粉,钻进入的鼻腔里,惹得人直想打几个喷嚏。他走过那一片樱花树下,樱花仍然开得繁忙,阳光从花的云层里透下来,变成了朦朦胧胧的雾气,在树丛中弥漫和漂流。地上散落着一层粉嘟嘟的花瓣,洁净而且鲜嫩,叫人在这花毯之上不敢举步移足。他踮起脚尖,小鹿一般轻捷地跳了过去。可是回头一看,脚尖踏上的花瓣还是变脏了,烂了,萎缩着和泥土碾到了一起。他无可奈何地耸了下肩膀。
声乐系办公室是一座小巧精致的两层樱房,锥形屋顶,两边有圆形的圆廊,墙壁漆成乳黄色,就象掩映在樱花树林后的典雅别墅。听人说,解放前这几是一所教会学校时,这座小楼便是美国校长的住宅。
卫伟从回廊上绕了半圈,停在一扇门后。里面好象有说话声。苏老师很忙,她成天都在急急忙忙地干这干那,迈着她那老年人才有的、看似急促却很缓慢的碎步。他弄不懂她为什么喜欢把什么事情都一古脑儿揽在手里。七十多岁的人了,还不该舒舒筋骨喘一口气儿吗?
也许他不该来找她。其实也没什么事,他不过是觉得心里憋着点儿东西,要想对谁说说。可是她有功夫听他絮絮叨叨、零零乱乱的说话吗?他语言表达能力不强,说话总是杂乱无章、思绪飘荡,捉不住线头。而且,很有可能,当他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地想要对谁说一件什么事的时候,他忽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脑子里面空空荡荡、贫贫乏乏,象是倾刻之间被谁把要说的东西一古脑儿偷走了一样。
要不要进去呢?醣他想。苏老师现在有客人,她没功夫听他说话。而且她向来很少跟学生谈心,他们都敬畏她。卫伟准备走了。事实上他已经走了几步。然后他突如其来她萌生了一个念头:他想要看看在办公室里说话的是谁。这个人无形巾夺去了他说话的权力,他对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不消。他要看看这个人。
他又走了回去,举起手来,很坚决地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来。”他听见苏老师清朗干脆的声音。
进门之后他才知道,坐在苏老师对面,正在跟她说话的,原来是汪老师。
“有求吗?”苏老师瞥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昨天布置的一酋新歌……”
“噢,等会儿再谈,你坐下。”苏老师又把头扭了回去。
他们俩仍然在说话,苏老师和汪老师。在这个办公室里,好象没有他存在、没有他坐在他们旁边似的。他觉得有一种孤寂寂的昧儿。
“她太傲气了。”汪老师继续说,“我不知道她对我是不是有抵触情绪?”
苏老师笑了起来:“这不可能。在我们系里,学生对老师都还是尊重的。”
“可是她是倪老师的学生。老师对学生的影响很大,这种关系太直接了! ”
苏老师没有说话。
“这样搞民主选举,不知道倪老师是怎么想的?我倒不希望真的把她选下去,把我选上来。这样我的工作会很被动。”
“你不必顾及这么多。她也是老同志了。”
“不过我倒是想,这回让学生填志愿,要是填到她名下的学生很少,我会觉得很不过意。她到底是副教授。”
苏老师又含蓄地笑了笑。“学生的眼睛是把秤……”
卫伟离他们远远地坐着。有一种忿忿不平的情绪从他心里慢慢升起来,并且在周身扩散,渗透。他们不认为他也是个学生吗?怎么能够在他面前说这些话?或许是,他们认为他是属于苏老师的,是苏老师身上的一部分,他们不必避讳他?
他故意很响地挪了一下椅子,想要引起他们注意。他果然成功了:汪老师转头对他笑了笑。
“卫伟昨天唱得不错。掌声很热烈,他返了场。返场唱的是什么?《我的太阳》吧?”
“二重唱最受欢迎。他们一共唱了四个!”卫伟突然冒出这句话。说完之后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说话的。以前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谁唱了几个呀!可是,鬼,使神差似的,他忍不住地又添了一句:“明子没能上台。水平最高的没让上台唱一个。”
一阵短暂的沉默。汪老师搓了搓他肥厚的手掌,又把身子往桌边凑了凑。
“卫伟,你说谁的水平最高?你弄错了。”
“没有。”他说,“我没有弄锚。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你把你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呢?”苏老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
卫伟没有说话。
汪老师站起身来。“苏老,我先走了。拍电视的事,明天电视台还要派人来细细布置一下的。”他又转向卫伟,“这件事也少不了你们几个参加啦。是这么回事:有几位著名歌唱家要到这里来开独唱音乐会,他们都是苏老的学生,到时候免不了要来拜师。电视台准备在那天来拍个电视新闻。你们也要参加。新老学生在苏老面前团聚嘛!”
“好啦!”苏老师朝他摆摆手,“就数这些电视记者能折腾。”
汪老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走了。
“卫伟,你刚才说,要问什么新歌?”苏老师问,眼睛并不看他,动手收拾着桌上的纸张。
新歌吗?他并不想问什么新歌。他想说的是另外的事。
“怎么不说话?”苏老师停住手,对他转过脸来。
“对不起,”他站起来,低声地说;“对不起,我不要问了。我还是自己想想的好。”
苏老师侧着头,目光犀利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也许她能猜得出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管她,反正他想走。他现在一点儿谈兴也没有,全都在刚才那一会儿功夫里消失了。
卫伟走出办公楼,在樱花树丛里却碰到了明子。
“你去琴房吗?”
“小枝在琴房里。我找个地方听录音去。,她对他举起了手里的袖珍录音机。
“是歌剧?”
“不,是关于意大利语发音的练习。倪老师帮我弄到的。”
“我也听听。”
“你感兴趣吗?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学外语的,对不对? ”
“我不喜欢那个外语老师。,卫伟挠了挠头,“他一上课总是拿眼睛盯着我。我最怕上黑板了,可是他偏偏要我到黑板上填空什么的,真讨厌。”
她咧嘴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我拿起粉笔手就哆嗦得厉害。”
她笑得更快活了:”这大概是神经上的一种毛病吧?”
他耸了耸肩:“谁知道?我爸爸以前也学不好外语。我们家的人都没有外语天才。”
“那么这就是遗传病!”她故作夸大地说。
她黑黑的短发披在额前,显得柔顺而且稚气。有一片粉白色的花瓣从树上飘下来,正好沾在她头发上,给她明朗的面庞增添了几分俏皮。她一开口说话,这片花瓣就随着发丝轻轻地颤动,可是怎么也不会掉下来。它怎么掉不下来呢?他想。这个小小的,充满着情趣的发现,使他觉得非常快活。
“你想去哪儿?”他问。
“后山,那儿挺安静。”
她真会找地方。那是他们学院后面的一片小山坡,山上有一座小小的凉亭,有四个石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造在山上的。夏天的傍晚,有时候他们会爬到山上,坐在凉亭里看太阳落山,看晚霞映红了山坡上青青的竹林,直到蚊子把他们团团围住。可是现在才刚刚是春天呢,山坡上还残残留着冬天的痕迹,浅绿中夹杂了零零落落的枯黄败叶,这时的山坡对大家没有多少吸引力。
卫伟和明子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往后山走。到处都是春天的新鲜气息,是那种莲蓬勃勃的,令人想到玫瑰花香和竖琴音响的色彩。就连小路两旁时而会有的绿色的“吊死鬼儿”,也叫他们感到惊奇和有趣。
“明子,今天你很高兴,对不对?可是我以为你会生气的。我还想好了几句劝慰你的话。”卫伟扭头看着明子。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生气呢?”明子睁大了那双孩子一样清澈的眼睛。
“昨天晚上,汪老师那么对你……”
“哦!”明子把头发往后甩了甩,“我不在乎。我才不在乎这些呢。”
“汪老师说你是傲气。”
“他什么都能说得出来。他连走路碰到我都要斜斜眼睛,你知道吗?真有意思,我一想起他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就直要笑。可是我从来没有惹过他,不是吗?他不敢把倪老师怎么样,只会拿我撒气,好没出息!”
“他会让你没有机会上台的。”
“那我就不上。等我毕业了,离开了学校,他就管不到了吧?”|
“总不上台,他会说你学习成绩不好。”
明子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在学生时代成功。我估计我要在二十五岁以后才能唱出来,你信不信?二十五岁以后才是我的辉煌时代。到那时候,什么人也挡不住我。我会不顾一切地为自己打开一条通道。”
卫伟狐疑地望望她:“你怎么能这样有把握?你是不是……比如说,请瞎子算过命?”
“你想到哪儿去!真是个幻想家。”
“可是你说得太肯定了呀!”
“这是我为自己定下的目标。人要是有了目标,无论如何总会朝那儿努力,别给自己泄气,就当那不是真的一样,懂不懂?我现在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做准备,为了那个辉煌的瞬间。人生总该有这么一个瞬间的。”
这倒不错,每个人总该有一个辉煌的瞬间。苏老师的这个瞬问是她演出《茶花女》,爸爸的这个瞬间是他亲自指挥演出了他的《森林随想曲>,他的姐姐——一个普通的工人——也有这么一个瞬间,那是她隆重而热闹的婚礼。那么他的瞬间呢?他曾经在脑子里幻想了多少次的那个辉煌时刻,到底在哪一天?好象一切都是模糊不清、含含混混的。他依稀感到前面是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却又飘飘忽忽对不准方向。他从来也没有象明子这样肯定、这样坚决、这样明确和信心十足,是因为他比明子到底小了一岁吗?
“现在别人怎么待我,我不在乎。”明子继续说,“我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二十五岁,我总想着二十五岁的时候。在那时候我必须让生命有一个转折。”她这双眼睛在她的脸盘上显得太突出了,看她的眼睛会使人想到悠远碧澄的蓝天。他真愿意有一双透明的翅膀,能够飞进这蓝天盈,在云海中打一个滚,然后就留在这天上,再也不走了,谁也没有力量把他拉走。
到她=十五岁的时候,她的眼睛还能有这样纯净和明丽吗?他自己又有没有飞上蓝天的愿望和激情了呢?
他们已经站在凉亭外面了。这里的青松是一片苍翠,松枝上还残挂着几颗黄褐色的松果。在亭口洒满阳光的空地上,星星点点开了几丛不知名的野花,天蓝色和金黄色,使人想到神奇的童话和五彩缤纷的幻梦。向阳山坡上的竹林里,有几根细细的竹笋已经窜出了地面,笋衣绽开来,看上去坚韧而且顽强,仿佛它把所有的力量都紧缩在一起,拼命向上寻找着突破,以求刺破竹叶层承受到阳光的亲抚。
明子靠在亭柱上,侧着脑袋,一副宁静的样子。
“你在干什么?你又想到什么了吗?”卫伟好奇地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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