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的是意大利歌曲《黎明》。 他今天自我感觉好极了,声音很平稳,气息流畅,音色柔美。他几乎要被自己的声音陶醉过去。如果这时他是站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剧院舞台上,这该是如何令人激动的情景呢?他想象不出来。总之,他唱的《黎明》一定是倍受欢迎的。
明子几乎到最后才走上台去。她唱的是歌剧《浮士德》中玛格丽特的咏叹调《珠宝之歌》。这是一首难度很大的曲子,一般学生只敢在琴房里尝试着唱一唱,可是她竟然把它搬到考场上来了。她不怕考砸了锅吗?卫伟吃惊地想。
明子仍旧穿着那件旧的灯芯绒衣服,黑黑的短发披覆在额前,头微微抬起来,盯住了排练室的后墙,没有象有些女同学那样总是企图用目光取悦老师。她显得很平静,也很自然。但是她刚一开口就使底下所有的老师坐直了身子。他们没有想到明子的唱法又有了突破吧?卫伟觉得这很有点戏剧性的效果。
可是明子有个很不好的毛病:她唱歌容易忘词。因为她外文发音很好,咬字特别清楚,一忘词,就象在一片光滑的木板上起了一个大疙瘩一样,特别令人别扭。现在她又忘词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顶多也就是一句话,她机智地在嘴里含糊了一下,就过去了。不过谁都看得出来,她脸上涌起一片淡淡的红晕,手指也不自然地扭了一扭。坐着的老师们都不约而同地把身子往后一靠,只有苏老师纹丝不动。她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盯住明子的嘴,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这个瘦弱的老太太真有点镇定如山的大将风度。
明子走下台去以后,老师中间好一阵沉默。这是一个很难打的分数。唱得真是好,这样华丽明亮的女高音在国内并不多见。如果不是出了一个小小的毛病的话……
今天上午,老师们开碰头会,讨论打分。办公室的窗下,不时有一两个同学假装有事经过,想碰巧能听到点什么。大家都紧张地、带有点侥幸地等待分数出来。是啊,谁不想让自己的记分册上有个漂漂亮亮的分数呢?
直到吃午饭前,才算有了消息.卫伟破例没有得到班上的最高分——九十分,他得了八十八分。是倪老师提出来扣掉两分的,因为她发现他的喉头总爱往上跑,她认为这是个很不好的毛病,要警告他一下。最低分——七十五分,分别落在小枝和明子的头上。小枝得七十五分是可以想到的。明子居然跟小枝一样,这就让大家议论纷纷了。探听的结果是.苏老师坚持要给明子打这个分数,其他老师沉默不语,倪老师争辩无用。
就是这样。这就是考试的结果。卫伟觉得心里郁闷极了。无论如何,他不明白苏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明子。只因为她是倪老师的学生吗?
饭厅里有一堆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卫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他转过脸去,尽量不要看到这些兴高采烈的人们。没什么可笑的。明明他的演唱水平不如明子,结果却比她高出了这么多分,他觉得难堪、尴尬,极不光彩,象做了一件偷偷摸摸的亏心事。
小秦在背后捅了捅他的胳膊:“卫伟,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就为差那两分吗?”
“去!”他低低地说:“你别开玩笑,我不是分数迷。”
小秦诡谣地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心疼她了,对不对?”
“我不应该比她的分数高。就算她有了一点小失误,她也不该只拿那么点分数。”
小秦撇了撇嘴.“这种成绩好拿尺子量吗?你要是过意不去,就跟她换个老师。”
卫伟呆呆地望着小秦似笑非笑的脸。老师……老师!老师能够决定一个学生的命运,能够使他(她)前程似锦或者名落孙山!
小秦又捅了捅他的胳膊:“你看,明子在那儿!”
‘他朝饭厅的角落里望过去,明子独自坐在一张方桌前,低着头吃饭。从远处看不出她的神情。而且,她低头的时候,那黑黑的短发从脸旁披落下来,把她的双睛和额角都快遮得看不见了。
“你去安慰她几句吧。”小秦说,“她大概会有些难过的。”
卫伟没有说话。买完了饭,他端着就往饭厅角落里走过去。有人在中途大声地招呼着他,他听见了,可是脑子里却什么反应也没有,连转过头去回答一声都没有想到。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明子朝他讪然地笑着,“我看见你在饭厅门口东张西望的。”
她看起来气色很好,神态安祥,说不上有什么烦恼之处。是他多虑了吗?
他让自己放松了些,也朝她笑了笑:“也许我是在找别人呢?,,
她眨了眨眼睛。“是吗?不会的。今天我考得不好,你准会来安慰我。你是个婆婆心肠的小伙子。”
“你讨厌这样吗?”
“不讨厌。”明子举起饭勺摇了摇。“不讨厌,但是也不需要。”
卫伟迟疑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今天苏老师……”
“哦,你别说了!”明子挡住了他。“卫伟,别再说这件事了。我本来就考得不好。在台上忘了词,这多糊涂。有时候我是不大注意这些事情,苏老师应该警告我一下。”
“倪老师为你争辩过,没用。”
“她太宠着我了.每个老师总是有点儿宠自己的学生,真有意思。”
“可是……”卫伟探询地望着她的眼睛:
“你真的不在乎吗?”
明子把头低了一下,又抬起来,迎住了他的目光。“当然不是。我也挺难为情,你知道吗?所以要躲在这个角落里吃饭。我希望没有人看见我,可是你看见了。你这人的眼睛倒挺厉害。”
“是小秦先看见的。”
“是吗?那么还是有人在注意我?”
“你是小卡拉斯。大家都关心小卡拉斯的分数。”卫伟努力想开个玩笑。可是他声音干涩,嘴角发僵,脸上仍然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饭厅里的人渐渐稀少起来。卫伟觉得他和明子的这个角落开始显得突出,并且已经引起了好几个人的注意。他们在不断地往这边看,还互相低声地说几句什么。让他们羡慕和议论去吧,卫伟想。和明子在一起他很自在,很愉快,这就行了。
明子淡淡地朝他笑着:“好吧,那么你告诉小秦,我没有哭。我不过是有点恨自己。快要填志愿了,他们本来就不愿意大家填到倪老师名下,我为什么还不给她争点气?这件事我做得很不好,很不好。我太不在乎这些。我想我以后会要在这些事情上吃亏的。”
她那双微凹的大眼睛里倾刻之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显得有些沉郁和孤寂,也变得更加楚楚动人。现在卫伟觉得她漂亮的眼睛和不算漂亮的脸蛋很是协调了。
“你不知道我多失望。”卫伟低低地、非常激动地说,“我很失望'对苏老师。我总想,她是鼎鼎有名的老教授,又是系主任她应该公平地对待每——个学生。就算她有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吧,那么艺术呢?艺术面前不是应该人人平等吗?她怎么能这样评判艺术水准?我不知我是怎么了,就象……一座雄伟的宫殿在我面前慢慢下沉一样,我惊恐万分,又不知所措。我怎么办?我能够怎么办呢?抱住它,不让它沉下去吗?抱不过来。它太大了,太雄伟了。我简直是……哦,明子,你能理辩这种心情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太天真幼稚,太可笑?你不会嘲笑我吧?”
他眼巴巴地望着明子的脸。他觉得他现在象个软弱无能的孩子,在迷茫的星空中转得晕头转向,哀怜地乞求有人握住他的手,把他领进阳光灿烂的世界。
明子出神地望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要是我能够解答你的问题,那就好了。可惜我们都还懂得太少。去问谁呢?淮能够回答你?你只好别去想它,懂吗?将来,万一你当了系主任的时候……”
“这怎么可能?”
“也许能呢?你不会象这样去当吧?你要记住:参天的大树和柔弱的小草同样都是植物,是有生命的东西,同样都需要土地、阳光、养料和水份……”
明子把话噎住了。他们同时看到小枝在桌凳间跳跃着穿行过来。
“你们又躲在这儿说话啦l真巧,每次总是我碰见你们。”她的声调象唱歌一样扬了起来,显得活泼和愉快。
明子也对她笑着:“你的用词总爱夸张。我们没有‘躲’,是在饭厅里坐着。”
“恩?就这么一个字的差别吗?”小枝娇嗔地噘起嘴来,“你干吗总要把我打得落花流水?”
“是吗?”明子站起来,顺手轻轻揪了一下小枝的“马尾巴”。“那么我还是乖乖逃跑的好。我走了。”
“别生我的气!”小枝追着她的背影喊。
卫伟有点恼火地看着她:“你于吗总要象个侦探似地盯住我们?”
“真的吗?”小枝歪过头,睁大了圆圆的眼睛,表示十分惊讶。“你觉得我象个侦探?可是我真的是碰上的。碰上了还不准说句话呀?”宠自己的学生,真有意思。”
“可是……”卫伟探询地望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不在乎吗?”
明子把头低了一下,又抬起来,迎住了他的目光,“当然不是,我也挺难为情,你知道吗?所以要躲在这个角落里吃饭。我希望没有人看见我,可是你看见了。你这人的眼睛倒挺厉害。”
“是小秦先看见的。”
“是吗?那么还是有人在注意我?”
“你是小卡拉斯。大家都关心小卡拉斯的分数。”卫伟努力想开个玩笑。可是他声音千涩,嘴角发僵,脸上仍然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饭厅里的人渐渐稀少起来。卫伟觉得他和明子的这个角落开始显得突出,并且已经引起了好几个人的注意。他们在不断地往这边看,还互相低声地说几句什么。让他们羡慕和议论去吧,卫伟想。和明子在一起他很自在,很愉快,这就行了。
明子淡淡地朝他笑着:“好吧,那么你告诉小秦,我没有哭。我不过是有点恨自己。快要填志愿了,他们本来就不愿意大家填刭倪老师名下,我为什么还不给她争点气?这件事我做得很不好,很不好。我太不在乎这些。我想我以后会要在这些事情上吃亏的。”
她那双微凹的大眼睛里倾刻之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显得有些沉郁和孤寂,也变得更加楚楚动人。现在卫伟觉得她漂亮的眼睛和不算漂亮的脸蛋很是协调了。
“你不知道我多失望。”卫伟低低地、非常激动地说,“我很失望,对苏老师。我总想,她是鼎鼎有名的老教授,又是系主任,她应该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学生。就算她有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吧,那么艺术呢?艺术面前不是应该人人平等吗?她怎么能这样评判艺术水准?我不知我是怎么了,就象……一座雄伟的宫殿在我面前慢慢下沉一样,我惊恐万分,又不知所措。我怎么办?我能够怎么办呢?抱住它,不让它沉下去吗?抱不过来。它太大了,太雄体了。我简直是……哦,明子,你能理解这种心情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太天真幼稚,太可笑?你不会嘲笑我吧?”
他眼巴巴地望着明子的脸。他觉得他现在象个软弱无能的孩子,在迷茫的星空中转得晕头转向,哀怜地乞求有人握住他的手,把他领进阳光灿烂的世界。
明子出神地望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要是我能够解答你的问题,那就好了。可惜我们都还懂得太少。去问谁呢?谁能够回答你?你只好别去想它,懂吗?将来,万一你当了系主任的时候……”
“这怎么可能?”,
“也许能呢?你不会象这样去当吧?你要记住:参天的大树和柔弱的小草同样都是植物,是有生命的东西,同祥都需要土地、阳光、养料和水份……”
明子把话噎住了。他们同时看到小枝在桌凳间跳跃着穿行过来。
“你们又躲在这儿说话啦!真巧,每次总是我碰见你们。”她的声调象唱歌一样扬了起来,显得活泼和愉快。
明子也对她笑着:“你的用词总爱夸张。我们没有‘躲’,是在饭厅里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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