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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如此辉煌(五) 中篇小说选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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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就这么一个字的差别吗?”小枝娇嗔地噘起嘴来,“你干吗总要把我打得落花流水?”

    “是吗?”明子站起来,顺手轻轻揪了一下小校的“马尾巴”。趣* “那么我还是乖乖逃跑的好。我走了。”

    “别生我的气!”小枝追着她的背影喊。

    卫伟有点恼火地看着她:“你干吗总要象个侦探似地盯住我们?”

    “真的吗?”小枝歪过头,睁大了圆圆的眼睛,表示十分惊讶。“你觉得我象个侦探?可是我真的是碰上的。碰上了还不准进句话呀?”

    卫伟没法跟她生气,只是恼火地盯着她。后来他发觉到这未免有点儿失态了,让别人看起来就象一对刚拌了嘴的情人。他连忙低下头去,吃他饭碗里已经凉了的饭菜。

    “我希望你别在意。”小枝在他旁边坐下来,两条手臂支在桌子边上,手背托住了下巴。她把身子凑得离他很近,卫伟能够嗅到她头发上那股淡淡的发*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甜甜的味道,那是女孩子身上特有的。她说:”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干吗要这么对我?”

    卫伟努力不去抬头看她。

    小枝叹了口气,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搭拉在桌子边上。“你长得这么高大,可是什么也不懂。你有时候还是个小男孩子。”

    卫伟三口两口扒完饭,站起来,要去洗碗。

    “卫伟,你不想听一个好消息吗?”小枝赶紧叫起来。“关于你的,绝好绝好的消息,你不想听?”

    “无所谓。”卫伟低低地说,“有消息总会知道的。”

    小枝显得很伤心,眼皮垂了下去,脸上的线条都往下弯成了弧形。“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吗?系里准备派你到北京参加国际声乐比赛的选拔赛!选上了,你就能出国,也许还能拿个金牌回来。这么好的消息,你不要听吗?”

    卫伟呆呆地站在桌旁,手里端着饭碗,却想不起来往哪儿去。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晕晕忽忽,真的要派他到北京参加比赛吗?

    他抬头望望窗外,窗外阳光灿烂,三三两两的同学并肩搭背地在大路上走动。这是春天的,令人赏心悦目的阳光。可是不知怎么,他却觉得这光亮度有点太强烈了。亮得使他睁不开眼睛,有点浑身热烘烘的。这以后的几天里,卫伟觉得他是生活在一种扑朔迷离的幻境之中。他闹不清系里怎么会准备派他——班上年龄最小的,才刚刚二十岁的学生去参加比赛。比他唱得好的同学不是没有:高班的、低班的,还有本班的明予他们。他们都比他唱得好,比他成熟、有经验。可是系里怎么就偏偏选上了他?他无法想象这种比赛是怎样一种场面。那一定是紧张极了,严肃极了,吓人极了。他想他也许会吓得张口结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那真是糟糕,会贻笑大方,给,学院和苏老师丢脸。“瞧这个苏老师的关门学生!”人们会这么指手划脚,议论纷纷。叫他怎么回来见苏老师?

    “你要好好准备。这是苏老师给你的机会。”汪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告诉他这个消息时,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可是他怎么准备呢?准备什么内容?比赛时有哪些规定曲目?他不知道。谁也没有告诉他。他去问苏老师,苏老师也只能泛泛地开了一长列曲目。“有备无患吧。”她这么说。老天爷,这么多曲目,光背一下外文歌词还来不及呢!他简直有些无法招架了。

    时间过得真快,才几天的功夫,杏花落了,桃花也落了,指甲盖盖那么大的桃子已经挂满了枝头,毛茸茸的,象涂上了一层银粉。草地也不再是那种茵茵的浅绿,而开始发翠,发乌,油亮亮地闪着光泽,仿佛汁液凝聚得过于饱和,差不多就要涨破了叶面流淌出来一样。

    这一天,卫伟在路上碰到倪老师。

    “卫伟,那几首规定曲目,你有什么困难吗?”

    他被问得茫然失措。“什么曲目?我不知道有什么曲目呀?”

    倪老师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苏老师也不知道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吗?糟糕了!”

    她掉头就往办公楼走。

    卫伟闷闷地回到琴房里,心里忐忑不安。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的,他把手指放在琴键上的时候,那手有些轻微的哆嗦。

    没过多会儿,苏老师派人来叫他。

    “这是比赛曲目,倪老师一个老同学来信告诉她的。”苏老师脸色阴沉地把一张纸推到他面前。“听说北京已经准备好久了,从年初就开始准备了。”

    卫伟猛然间感到心跳胸闷,呼吸急迫。“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他呆呆地望着苏老师的脸。

    “正式比赛通知还没下来,我们是听到了风声才开始准备的。比赛曲目理应附在通知后面,可是一般会在这之前传出来。我一直在等着。比赛委员会里有我的学生,我没想到他们会对我保密。大概是有他们自己的学生参加比赛吧?有了学生,就顾不上老师了。他们要跟我争高低了。我倒有些弄不明白。”

    苏老师一边说,一边对他微微地笑着。可是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古怪和茫然。是不是她对摆在面前的现实感到不可理解呢?她接受不了?

    “我真是没有想到,关键时刻他们对我来这一手。比赛嘛,谁都希望自己的学生拿到名次。可是他们怎么能对我保密?我真的是老了吗?卫伟?我在他们心目中还占有多少位置?”

    她反反复复地说着,皮肉松弛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交得有些疲惫和萎顿。不知怎么的,卫伟在她面前忽然感到有些歉意,仿佛是自己做了一件很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他很想安慰安慰她。

    “也许是他们忘记了,苏老师。”他轻轻地说。

    “不是忘记了,我明白。”苏老师朝他望了一眼。“我全明白。不说啦。我只希望你这次到北京能唱出水平来。你能拿到名次,就说明我们声乐系还是有点潜力的,不是可有可无的。你有这个可能。我教书几十年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吧?”

    要是他拿不到名次呢?拿不到名次,苏老师对他会是什么态度?她还会喜欢他、宠爱他、处处给他提供方便吗?他忍不住地感到周身有些发冷。

    “明子,你说我应该怎么准备?”

    卫伟愁眉苦脸地站在明子的琴房里。才几天下去,他已经疲予应付了。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他恨不得把时问掰碎了来用。他背谱、记词、对着镜子纠正日形和发音,忙得焦头烂额。

    “我觉得进步不大。我总是找不到一个良好的感觉,所以心里空落落的。要是这时候上台,我肯定会唱得一塌糊涂。”

    “我能想象出你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明子带笑地说。

    他一屁股坐在钢琴前的方凳上。在这里他感到轻松和自在。这个小小的、温暖而又凌乱的琴房,白天黑夜他总是想到它。练声练得精疲力尽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地想要到明子的琴房里坐一坐。让他在这里坐下来吧,坐下来,再也不用走了。一辈子,永远永远。他不要去应付那些希望渺茫的比赛了,不要去壮起了胆子拿名次,争荣誉。他已经累得要命。有什么意思呢?明子这样的人去不了,却要让他去,有什么意思?每年每年,全国或者全世界有那么多名目繁杂的比赛:音乐、舞蹈、美术、电影、文学、体育、建筑……所有能够参加比赛的人,

    业中的佼佼者吗?或许他们真正就是这门专业的佼佼者吗?或许他们只是偶尔被选中的幸运儿?他不能断定。不过在他面前确确实实发生了这样的事;明子不能去。他不光是感到遗憾,还有另外的一种情绪,一种灰色调的、沉重而又阴郁的情绪。

    他坐在方凳上,心情烦乱地望着明子的脸。她的短发好象稍稍长得长一点了,已经一些.好象有打哈欠的感觉,这样一来,喉头也就稍稍下降,歌唱时注意保持这种状态。来,你试试看。”

    卫伟努力体会着倪老师的话,重新唱了几句。

    “好一些,声音结实多了,”倪老师朝他转过头。“另外还要注意胸腔的张开,气息下沉,保证气息的深度,避免浮上去。还有一个问题,不知苏老师跟你讲过没有,声音的位置要高而且集中,保持美的音色。位置不高的声音是传不远的。你的声音缺乏这一点。怎样才能做到呢,歌唱时,要面带微笑,面颊鼻腔要向上提张,充分利用鼻咽腔的空间——脸部的共鸣腔。你再试试。”

    他又把《冰凉的小手》完整地唱了一遍,这次他觉得高音轻松多了。

    “对,就是这个感觉。”倪老师又转过身来。“你的声音要放开唱,是非常漂亮的。不过唱歌光有漂亮的声音还不行,必须深刻理解作品和表现作品,特别是唱歌剧,它和一般艺术歌曲有所不同,唱艺术歌曲要求轻柔,歌剧要求进入角色,声音要根据剧情和人物性格有所变化,一般要求声音饱满、结实、连贯。当然,要想一下子完全达到要求也不容易,回去后多体会体会,唱歌也要多用脑子的。”倪老师嘱咐他。

    走出倪老师琴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晚霞把校园映成一片橙红,是那种温暖和宁静的色调,卫伟非常喜欢。正是开饭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拿着饭盒去吃饭,大路上来来往往尽是人。不时有饭匙碰击着搪瓷碗,发出清脆的丁当声,连这声音卫伟也觉得亲切有味。

    他也很饿了,不过他兴奋得不想吃饭,他在大路口犹豫了片刻,终于折回去敲开了明子的琴房门。

    “好象有点苗头啦!”他站在门口,对明子说。“你知道吗,现在我有一种预感,仿佛那个辉煌的瞬间就要来了似的。”

    明子合上手里的小说,朝他竖起一根指头:“你的情绪变化太快了。你以为你不会失败吗?”

    “没关系。”卫伟轻松地说,“失败了也没关系。总有一天这个瞬间会来的,对吧!”

    “我坚信。”明子伸出一只手。

    “我也坚信。”卫伟把自己的手掌覆盖定她的手上。

    他们在黄昏桔黄色的光线中久久地对视着,带了微笑。

    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比光速是快呢,还是慢?卫伟终究不能确定。总之,他去请倪老师指导的消息,第=天早上就传到了苏老师那里。

    这天早上又正逢苏老师上课。一进了琴房,卫伟就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他敏锐地察觉到苏老师的不满情绪。好吧,他想,反正要让她知道的,迟了不如早了好。

    苏老师坐在钢琴旁边,挺直了腰板,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好久,才问:“你为什么要去找她呢?”

    “我也想找找别的老师。,他尽最谍和恭敬地说。

    “有这个必要吗?”

    “会有些帮助的。”

    苏老师沉默了一下。“我不赞成你去找别的老师。这跟做数学题不一样,不可能只有一个解。每个老师的教学方法不同,艺术见解也不同。他们会搞得你思想混乱,无所从。已近临赛阶段啦,你经不起这么折腾!”

    卫伟低垂着眼睛不去看她:“我觉得很好,很有收获。”

    “你是还想再去吗?”苏老师的声音有些冰冷,眼光从搭拉的眼皮下面笔直地射过来,盯得他心慌意乱。

    “我想……去北京之前再请她听听。”

    苏老师的脸色变得严厉和尖刻:“明天就要填志愿了,莫非你还要填到她哪儿吧?”盖过了耳垂,柔顺她技披在头上,把她那双略带浅蓝色的眼睛衬得更加清激和明净。

    “系里派我去参加比赛,这本身就是个错误。他们选错人了。”

    “你就将错就错吧。逼上梁山嘛!”阴子故意逗他发笑。

    “应该派你去。”他坚持说。

    “瞎说。你是很稳当的,你的成绩一向总是相当稳定。我可不行。我是只风筝,忽上忽下。倪老师说我应该向你取取经。”

    “明子!”卫伟有些急了。

    明子收起笑容;“好吧,跟你说正经的。你去找找其他几位老师,让他们帮你听一听毛病。不一定能说对,不过总是能提介醒,对不对?光苏老师一个人,可能会有疏忽的。

    卫伟有些迟疑:“这合适吗?苏老师会不会有什么看法?”“你害怕?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很在乎苏老师的态度。要是这样的话,你干脆请她陪着你去北京好了。”明子对他眯缝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说。

    “不,我不在乎。,卫伟急急忙忙地说,“我要去找其他老师的。第一个就去找倪老师,今天去。”

    “这么迫不及待吗?”明子笑了起来。

    卫伟找到倪老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正在自己的琴房里写什么东西。西斜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照在她满头乌发上,亮闪闪地笼着一圈光晕。

    “这次去听讲学的记录,我再整理整理,过几天给同学们讲讲。”她告诉卫伟说。

    她的琴虏比学生的要大一些。书架上堆了好多书,还有几盆花草,显得温馨面又洁净。不过倪老师人太高大了,在钢琴和书桌、书架之间来回的时候,还是有点磕磕碰磁的。

    “你是稀客,快请坐。”倪老师给他倒了一杯水。“怎么样,准备到什么程度了?”

    他摇摇头:“一点儿准数也没有。我有些害怕,精神压力太大了。您有空帮我听听吗?”

    “行。”倪老师爽快地答应着,一边就坐到了钢琴旁边,把琴盖揭开。“先唱什么?”

    “《冰凉的小手》。”

    这是普契尼的歌剧《波西米亚人》中男主角唱的一首著名咏叹调,难度很裔。他认真地唱了一遍,总的感觉还好,只是高音有点吃力。

    “你还是那个毛病,喉头不稳定,爱往上跑,”倪老师对他说,“这样的发声状态会使声音‘虚’,不通畅。从而没有本质的美的声音,你要注意让舌下肌肉和颈部肌肉放松。

    静了很久。他望着窗外的一棵洋槐树。碧绿的树叶间垂下来一只“吊死鬼儿”,在半空里悠悠荡荡,又象是悠闲自在,又象在苦苦挣扎。它大约是想缘着细丝往上攀附,重新回到浓密的树叶上。可是随着身子的摆动,那细丝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落,已经慢慢地接近了树根。这个可怜的小虫儿,它还不知道它正在作的是徒劳的挣扎呢。

    “也许……”他轻轻地说。

    “你说什么?”

    “……填志愿。”

    他猛然间清醒过来似的,吃惊地发现自己说出了这几个字。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从回壁弹跳回来,在小小的琴房里嗡嗡回荡,那么响,那么响,震得他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他说了什么?想填倪老师?他真的要填倪老师吗?

    “也许……”他又重复了一声。

    苏老师再没有说话。可是他看见她那双皮肤皱缩的手从琴键上慢慢地滑下来,滑下来,毫无知觉地落在腿上,发出没有声息的“嗵”的一声巨响。

    “想填您的同学会更多。”他惶惑地说。

    苏老师慢慢地摇了摇头。

    “真的,您不相信吗?”

    她又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以前我还没这么想过。”他解释道。

    现在,窗外洋槐树上的“吊死鬼儿”已经掉落在地上了,在尘埃中翻卷着绿色的、柔软的身子。它急急忙忙地蠕动,伸缩,想为自己找一处合适的所在。马上——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被路上来往的行人踩得稀烂,变成一泡绿水,渗进泥土之中。这是它的归宿。

    “人是会常常改变自己的主意的。”苏老师慢慢地说,“决定了的事情也会推翻,哪怕是在事情进行之前一分钟。说不定哪一次,我也会这样做的。”

    她用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卫伟,盯得他心里有些发毛。他努力思索着她话里的意思。“决定了的事情也会推翻”,她指的是什么事?关于比赛的吗?她会另外选派人吗?

    这不是不可能。这个喜欢把一切都抓在手里的老太太,她常常会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甚至,她偶尔还会做一件违背常理的事情,试试她自己在系里的权威到底有多大。那么,如果她想取消他的比赛资格,她完全可以做到。是的,他不再是她的学生了,她有什么必要送他去参加比赛?她可以从填到她名下的学生中重挑一个。挑出来的不见得不如他,因为想当苏老师学生的毕竟是大多数呀!

    不过他不后悔。如果苏老师再问他一声,他回答出来的话只会更加坚定。从意念闪过到确认无疑,这之间他不算干脆。不过既然定了,他就决不后悔,决不。为什么害怕比赛资格被取消?有什么可怕的?他还小,才二十岁。就象明子说的,他们还正处在准备阶段,为将来那个辉煌的瞬间作准备。他不必在乎名噪一时,道路还长着呢,他要攒足了力气走,在一双宽厚有劲的大手扶持下走。是扶持,不是为他开路。道路拓出来了,便没有了深藏在路边的荆棘的诱惑,这会使人感到兴味索然,淡自如水。

    他抬起头,望着苏老师的脸说:“苏老师,您现在是否发现我太缺乏比赛经验了呢?”

    寂静无声的琴房中,他平静地等待着苏老师的回答。(完)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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