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字号: 特大     
选择背景颜色:

不能改正的错误(一) 中篇小说选集(一)

本章节来自于 中篇小说选集(一) http://www.lishu123.com/95/95998/
    华玲又喊又叫地奔进文联会议室,党组书记主持召开的各协会常务理事会,立即被她冲散了。来,气砰呼地劈头就是这么一句:“你好坏!”

    我一证,以为她已知道我和华玲结婚的枣了。正想请她坐下,慢慢地向她解释解释,她又扔过第二句话来了:“信都没亲一封,地址也没留一个,好狠心啦!”便一屁股坐在我写字的木椅上(那时,华玲还没调上来,房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个书架),蛮生气的样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她还蒙在鼓里!当我和她对实情况后,才明白是她家里扣压了我的信件,不给她看,过后,我又从我父亲那里知道:她父亲到我家里,明白地表示过,他们一家人都不同意这门亲事,要我家里人不要招引他的女儿。我父亲是个很有骨气的人,人穷志不短,当即高姐我家所有成员,不准向菊菊透露我的消息,只说我犯了错误,劳改去了。菊菊就这么度日如年地等了我两年,盼回来的,却不是她原来的狮子了,而是一条没有头脑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她“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忙用手绢掩住口,伏在桌上伤心地抽泣起来。

    我慌得不知怎么办好。过去,我惹恼她时,我还可以抱住她的肩膀,一边替她擦眼,一边向她赔不是。现在,连这点权利也被剥夺了。只能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围着她打圈儿;“菊菊,你骂我吧!菊菊,你打我吧!”

    她既不骂我,也没打我。若骂我一顿,打我一记耳光,我也许会好受些。她只是一味地抽泣着。好久好久,她才自己擦去眼泪,抬起头来,嘴角上还残留着血印,低声说:“你把那张照片还给我吧!”

    我犹豫了一下,也只好如此了。便把她去农场时留给我的那张两寸的半身照片找了出来。正面是她那笑嘻嘻的影相,背面是她用钢笔画的一头狮子,狮子尾巴上写着我的名字。那意思是;她永远和狮子在一起!

    她接过照片,缓缓地撕成了四片,扔在建上,一面咆哮着:“已经没有意义了。”然后,无力地站起来,走了。

    我呆立了很久,才把那四块照片捡起来,贴好,仍保存在日记本里。我不忍把它丢进字纸篓里。

    据说,她一回去,就清好自己的东西,搬到医院住了,同家里断绝了关系。现在还独处着,没恋爱,没结婚。

    我把她害苦了;始却还在关心我的创作:看到我的作品时,就高兴;看不到我的作品时,就失望,烦躁。她妹妹哪能了解她的心境?只有我知道!这些年来,我竟连这点安慰都不能多给她了。开始为华玲招工上来的事花去不少精力和时间;她回城后,又生下了彬彬,在尿片的旗积下,左冲右突,忙得昏天黑地。

    现在,彬彬已送幼儿园“全托”了,应该有时间多写一点东西了。

    这两天,我都在苦苦思索着,想写篇高质量的东西。

    我是懂得创作的秘诀的:应该写自己熟悉的生活。

    照理说:我现在的生活积累比我成名那时侯要厚实得多了。

    为什么老爆发不出灵感的火花来昵?真是“江郎才尽”了吗?

    我烦躁地徘徊着,浓茶喝了一杯又一杯,香烟吸了一支又一支。烟灰缸里,烟蒂堆成了山:房子里,烟雾弥漫着。

    “喂!喂!”忽然传来了广播声,“盂浩洁同志在家吗?电话!请赶快来接电话!”

    这“现代化”,有时也够烦人的!

    你若不去接吗?又怕是哪儿打来的重要的话;去接吗?又往往是些应酬性的问候和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喂!喂!盂浩洁同志在家吗?电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我只好赶去传达室,拿起话筒,“喂,哪里?”

    耳机里立即传来我爱人的声音:“老孟吗?快!快!快给我送七十元钱来!”

    “做什么?”我问。

    “你来了就知道了,别罗嗦!”她不耐烦了。

    “你在哪儿?”

    “我在英姿服装店。别磨磨蹭蹭的,就来再!”

    我只好立即回家取了七十元钱,骑上自行车,急急忙忙赶去了。只见她站在柜台前,双手抱着一件鼠灰色的海芙绒大衣,心怕别人抢去似的,一边还焦急地回顾门口。见我走进门去,才宽心地露出了喜色,频频向我招手。

    我有些不高兴起来,一边掏出钱来递给她,一边嘀咕说:“这大热天的,急着买这干什么?”

    “你晓得个屁!”她把饯交给营业员,“这种颜色的好难买到啊!我从去年冬天留意到现在,才看到这一件。”她得意地提起大衣,贴在胸前比试着,“漂亮不?”

    我本来就烦,懒得同她罗嗦,扭身便走;我哪有心事管这些事?

    我刚到家不久,尚未静下心来继续构思,她就回来了,仍高高兴兴的。平时,她对我总绷着脸,好象我欠她十万八万似的。今天,却笑嘻嘻地走到我跟前:“哎,我穿给你看看,怎么样?”

    她真喜疯了,连热都不怕了。她穿好,后,一面低着头,自我鉴赏着,一面问我:“合身不合身?”

    “合身!合身!”我只得应付道,怕扫她的兴。

    “漂亮不漂亮?”

    “漂亮!漂亮!”我有些厌烦了,“穿着可以不吃饭了。”

    “是饱些嘛!”她还在得意,“七十元钱,也不算贵,如今七十元钱制作什么用罗!”

    好大的口气!我一听就生气了,“还不贵?你以为钱是随便捡的?”

    她不高兴了,脸一绷,说:“就你没本事!成天只见你写呀写,又挣不到儿个钱,还不如人家炸油巴巴,开粉馆子的呢!”接着,她便数开了,xxx做了一趟什么生意,赚了多少多少钱……她好象做过广泛的社会调查。

    “去!去!去!别打扰我!”我厌恶地挥着手,象赶苍蝇似的。

    “莫自以为了不起!”她嘴一扁,“我才不把你放在眼角角里呢。”机身回卧室去了。接着,那刺耳的歌声便传了了过来,

    阿巴拉依,哎!阿巴拉依……

    我不得不跑过去,向她求情说:“哎,你调小点,好不好?”

    她绷着脸,走到两用机前,伸手一扭开关,音量反而更大了:

    阿巴拉依,哎!阿巴拉依……

    震得耳朵都发炸了。我气极了.奔过去.很严厉地:“你关不关小点?不然.我就砸了它!”

    她双手往胸前一抄,退到一旁,“你硼!你砸!不砸的是我的崽!”

    我气得全身发抖,真想端起起两用机往地上砸。但又怕闹得四邻都知道了,让别人笑话。我尽量克制住自己,只伸手将开关关上,很憋气地回书房去了。刚落座,又传来了那刺耳的歌声——她再次把两用机打开了。这女人!

    心里充满了烦恼和懊悔,什么美好的感情都被窒息了,哪会产生创作激情?在灰暗的心境里,一切生活印象都是暗淡无光的。

    在污池里淘取黄金,不是白费力气吗?

    人能回炉就好了!

    我想来想去:为了孩子,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家,只有坚持改造华玲。

    华玲在别的方面还是好的:作风正派,没有坏心眼,人也长得漂亮。那白嫩秀丽的瓜子脸蛋(如果不紧绷着),那会说话的眼睛(如果不怒眼圆瞪),那丰满的胸脯和苗条的身材,那入时的打扮,都是惹人爱的。只因从小家境好,又是满女子,父母兄姐都顺着她:好的尽她吃,美的任她穿,什么也不用她插手。因此,养成了娇骄二气。“文化革命”中,下放农村,对她是个莫大的打击,她哪会受得住那样的艰苦?于是,便很快地躲到了我的保护伞下面。两人相依为命,度过了那些艰难、苦闷的日子。也算是患难之交吧!她的缺点,也不是她的罪过,一是家庭影响不良,二是被“文化革命”贻误了,没读到什么书,名义上是高中毕业,实际上只有高小至初中的文化水平,思想浅薄,感情鄙俗,胸襟狭窄,是难免的。

    既已生米煮成了熟饭,还有什么办法昵?百货商店买东西,一拿出门,就不能再退换的,何况是神圣的婚姻!唉,只有耐心地引导她多读些书,让文学作品去潜移默化她吧!

    这是要耗费我不少时间和精力的,也只好如此了.

    晚上,一吃完饭,做完家务,我便从书架上抽出《中篇小说选集》来,走到隔壁卧室去,只见她懒洋洋地躺在靠椅里,津津有味地玩着彬彬的洋娃娃。

    “哎,一我翻到那篇《爱情故事》,对她说,“这篇小说真的写得好呢!你看看吧。”

    “我懒得看。”她不屑一顾地说,“都是屁弹琴!”

    我忍住气,弯下腰去,吻了她一下,用柔情感化她:“我读给你听,好吗?”

    “你爱读就读吧!”她情绪好多了.

    我便兴致勃勃地念起来,念得很有节奏,很有感情。一边不时地瞟她一眼,只见她半闭着眼睛,自嫩的脸上泛起幸福的微笑,好象听得很入迷似的。我越念越上劲,一页一页地念下去,不顾口千舌燥……

    “哟!老师在给师母念书啦。”施芬兰穿着一件咖啡色的旗袍连衣裙,亭亭玉立在卧室门口,“难怪我敲门也没听见罗。”

    这时,我才发现华玲早已睡着了。这鬼l醒着时老绷着脸,睡着后却露出笑容。我忙掩饰说:“她有神经衰弱症,老睡不着,我这是给她催催眠。”说着,给华玲盖上一条浴巾。

    “到那边去坐吧!”我轻轻带上卧室门,对施芬兰说。

    “老师,您真好!这么体贴爱人。”施芬兰同我一边走进书房,一边发表自己的观感说,“如果公选模范丈夫,我一定投您一票!”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得到你这—男,明年开文代会选举作协理事,就会丧失无数票,哪能吃一辈子老本呢?想到这点老本,就不能不想到菊菊,忙说:“上次,你没忘记代我向你姐姐问好么?”

    “哪会忘咧!”施芬兰热烈地说,“我一回去,我姐姐就问起您呢。”—边坐进沙发里。

    “她问些什么啦?”我一边将书桌前的藤椅调过方向来。

    施芬兰格格地笑起来。“还不象您一样,照倒问上这么一句:‘他还好么?’都是礼节性的。”

    这天真的姑娘哪里知道,在这句普通的句话里,浓缩着多少思念和痛苦啊。

    她见我掏出烟来吸,又记起来了:“哟!我姐姐还问您吸不吸烟,我说你吸烟,她便嘱咐我,要您最好莫吸烟,要吸,也吸少点,不要吸劣等烟。您看,我差点忘了,该打不该打?”格格地笑起来.

    “你同你姐姐住在一起,是吧?”我问。

    “嗯!”她满得意地重重点了一下头,“她对象里人都不理;只疼我!”

    “哦!”

    “您认为怪吗?”她偏着头,盯住我。  怪什么?我心想:那时,你还小,不是毁灭我俩幸福的帮凶。口里却说:“唉!感情这东西,是很难解释的!大画家弥盖朗琪罗终身没结婚,只爱着他外甥女……”

    “哟!”她高兴地叫起来,“难怪我姐姐也不找朋友……”真天真!

    这一叫,把华玲吵醒了,她故意干咳了两声。我知道:她在抗议了。

    施芬兰也听见了,忙用手掩住嘴,小声对我说:“呀!把师母吵醒了。罪该万死!”

    “不要紧。”我违心地说。

    “不要紧?”她调皮地向我一翘那可爱的下巴,“她会骂您的!”

    “调皮鬼!”

    “就算是吧。”她说着走近了书架,“给调皮鬼借本书看,怎么祥?”

    “你想当文学家,那得先看几本作家传记。”我跟过去说,“培养培养气质。”

    “行!”她爽快地说,“既拜您为师,一切就听您的了。”

    我从书架上抽出《马背上的水手》,递给她:“这是写杰克·伦敦的,好好看看。”

    她接过书,就一阵风似地走了。这次,没有说“打扰”一类的话;我也没有再送她。

    我刚关上门,华玲便没好气地走过来了:“好啊!我还真的以为你对我好起来了呢,原来是把我哄睡了,好约别人来调口味。”她什么脏话都倒得出来!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谈得好投机啊!好快活啊!跟老子就有话说……”

    “你不感兴趣嘛!”

    “我不感兴趣;别人感兴趣,你同别人那外面去讲嘛,莫在家里吵老娘!”她气冲冲地走到门边,还不甘心地回过头来,“下次再吵老娘,莫怪我扫你的面子!”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轰出去了,茫然若失地呆立了一阵,才盟到书桌边,双手抱着脑袋,想着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为什么历史会发生那样的误会?我为什么会那么愚蠢?我埋怨自己,也埋怨……不知什么人。历史若顺顺当当地发展下来,我现在决不是这个样子。菊菊,菊菊,我想你想得心里滴血啊。同在一个城里,却不敢去看看你。我只好又拿出那张破碎的照片,反反复复地看着:正面是两条十字裂痕,破坏了她的玉容,却依稀可辨;背面贴着两条白纸十字架,狮子已不复存在了。看着看着,却不知不觉地伏在这破碎的照片上睡着了,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菊菊医学院毕业后,我俩就结婚了。新婚那晚,我俩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之后,回到新房里,菊菊一边调皮地说:“我也来尝尝做新娘子的口味着!”一边拿起一块枕巾,往头上一罩,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上。我也故意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胆怯怯地揭起头巾,只见她低着头,眼望着脚尖,一副害羞的样子。

    “别装蒜了!”我猛地掀掉头巾,哈哈笑起来,她也格格地笑得前俯后仰。

    我伸手去抱她,却被她推开了。她止住笑说:“没那么便宜!你得先编个故事,讲给我听,我满意,才……”

    我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灵感为什么来得这么快,便边想边讲起来,讲得有声有色逗得她快活地拍起手来:

    “蛮好!蛮好!明天把它写出来。现在的任务是:睡觉!”

    醒来后,这梦,我仍记得清清楚楚。对!我就写这个梦!

    生活里是应该有这样的好妻子的!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黑岩阁的小说中篇小说选集(一)仅代表作家本人的观点,不代表网站立场,内容如果含有不健康和低俗信息,请联系我们进行删除处理!
中篇小说选集(一)最新章节中篇小说选集(一)全文阅读中篇小说选集(一)5200中篇小说选集(一)无弹窗内容来源于互联网或由网友上传。版权归作者黑岩阁所有。如果您发现有任何侵犯您版权的情况,请联系我们,我们将支付稿酬或者删除。谢谢!
梨树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