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科主持乡试的是来自礼部的两位主考,四位同考,一位提调。说的通俗点就是两个主考,四个监考,一个巡检。主考官挥手让公人把写着题目的木牌围着考场转三遭,然后树在院子正当中,让那些近视眼的考生近前观看,整个院落鸦雀无声。但有交头接耳的,马上会被警告,严重的直接就叉出去,谁敢拿自己前途开玩笑。
贾环把心思放的平和,渐渐的进入状态,题目发下来,一看心中有了底,题目是《论语?述而》中的一句: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个题目不算偏题怪题,中规中矩,最是考验考生基本功了。由于时间多的是,贾环没有急着动笔,一边研着磨,一边思考着,破题是贾环最拿手的部分,也是全文画龙点睛的部分,考官拿起卷子,第一眼看的就是破题,先给文章定了级,然后继续看,算是定品。所以这是重中之重,马虎不得。
翻来覆去思考数遍,成竹在胸,拿起笔,开始打底稿,贾环破题为“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当真是清灵奇巧,俊秀不俗。紧接着,写下承题:“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到了这,开篇算是完了,下面起讲开始便是正文,更是考验真功夫。
皱眉思虑片刻,写到: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适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回乎,人有积生平之得力,终不自明,而必俟其人发之人有积一心之静观,初无所试,而不知他人已识之者,神相告也,故学问诚深,有一候焉,不容终秘矣。
回乎,尝试与尔仰参天时,俯察人事,而中度吾身,用耶舍耶,行耶藏耶?
汲于行者蹶,需于行者滞,有如不必于行,而用之则行者乎?此其人非复功名中人也。
一于藏者缓,果于藏者殆,有如不必于藏,而舍之则藏者乎,此其人非复泉石中人也。
则尝试拟而求之,意必诗书之内有其人焉。爰是流连以志之,然吾学之谓何。而此诣竟遥遥终古,则长自负矣。窃念自穷理观化以来,屡以身涉用舍之交,而充然有余以自处者,此际亦差堪慰耳。
则又尝身为试之,今者辙环之际有微擅焉,乃日周旋而忽之,然人学之谓何,而此意竟寂寂人间,亦用自叹矣。而独是晤对忘言之顷,曾不我质行藏之疑,而渊然此中之相发者,此际亦足共慰耳。
而吾因念夫我也,念夫我之与尔也。
惟我与尔揽事物之归,而确有以自主,故一任乎人事之迁,而只自行其性分之素。此时我得其为我,尔亦得其为尔也,用舍何与焉?我两人长抱此至足者共千古已矣。
惟我与尔参神明之变,而顺应之无方,故虽积乎道德之厚,而总不争乎气数之先,此时我不执为我,尔亦不执为尔也,行藏何事焉?我两人长留此不知者予造物已矣。
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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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篇文章,如同大江灌河,真是一气呵成。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各部分环环相扣,紧凑流畅,读起来更是朗朗上口,真不枉纪老头的一番苦心教导。
又通读数遍,把错字改去,确认没有犯忌的字眼儿,然后开始在考卷上誊写。写完,吹干墨迹,细细端详起来,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环儿哥这一年苦练小楷,如今终于能看上眼了,虽然远远算不上好,但是至少不算太丢脸了,尤其是在考场上,写的一手好字固然能增加印象分,但是主要还是看文章,贾环的字儿应付科考没问题了。
写完了文章,抬头才发现,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此时日头都已经偏西了。如果别人知道他这么快就写完了文章,还埋怨用的时间多的话,下巴一定会掉一地。乡试三年一次,多么重要啊,除去那些蒙事儿的,狗屁不通的,真正有实力的哪个不是字斟句酌,反反复复的推敲修改无数遍才能成文?一直写到交更时分的多了去了。甚至于更有甚者,由于写的太过投入,忘了时间,二更交卷时,还没有誊写,最终交白卷的都有。
如此三日,循环往复,众考生经受着这种令人发狂的压力和紧张。终于,熬到了第三日下午,策论交卷时间虽也是二更,但是只要过了午,就可以交卷提前出场了。
贾府由于有两位公子,一位世侄参加科考,三月初五这天,天还没亮就早已经沸腾了,尤其是两个公子房里的下人,更是紧张兴奋,自己家公子今天就能出场了。如果高中,便是举人老爷了,朝廷认证的孝廉。明年如果能会试殿试连捷的话,那就要当官了,那时候,还能少的了自己的好处?
小彩霞拿出最漂亮的衣服,穿戴整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准备好公子回来换替的衣物,就在房里焦急的等待起来,而林薛二丫头也是急切的盼着情郎回家。只有宝玉房里的袭人等丫鬟惴惴不安,因为她们知道公子平日里总是和她们混玩了,根本没用心学习,哪里能高中?想必回来又少不得大发一顿脾气吧?
早晨贾府的下人们点卯已毕,便由大管家林之孝亲自领着几个机灵的小厮,带着三顶绿呢小轿和一些干果点心,在贡院的门口等着三位公子出场。
终于熬到了过午时分,贡院敲钟提醒,并开门放行了。早有一批考生等着出来了。而这批考生里,实力却有天壤之别。有的是因为才思敏捷,已经功德圆满,所以提前出场。也有的是狗屁不通,被家人*着来应试,现终于应付了事,忙不迭的提前出场。
大门一开,早已经憋的不耐烦的众书生“呼啦”一声都涌了出来。林之孝伸着脖子,眼睛瞪得溜圆,人群中寻找着自家的公子。哎,找着了,宝玉和薛蝌并肩出来了,薛蝌满脸的倦容,疲惫不堪,这三日他休息时间加起来不足三个更次,他本来就没贾环底子好,文思也不如贾环,更没有贾环的阅历,所以字斟句酌,瞻前顾后,真是把他累坏了!而宝玉却如常人一般,谈笑风生的陪着薛蝌施施然的走出考场。但是细看的话就明白了,他眼角透漏出来的恐惧甚至已经掩盖不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三天写的是什么狗屁文章,这是绝对不会被录用的。回家后,老爹能饶得了自己才怪!而如果贾环高中,以后自己的地位恐怕……这个贾环,又是贾环!处处和我最对!
但是奇怪的是,咱们才思敏捷的环儿哥却没出来。林之孝接到宝玉、薛蝌后,想让二位公子先行,但是薛蝌必欲等贾环出来一同回府。但是等了一个点,还没见人出来,第一批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门口现在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出来,不可能看不到啊!到底怎么回事儿?难道是没看见林总管,直接回贾府了?薛蝌皱着眉头合计,他打死也不相信环儿哥会写不出这篇策论,贾环的实力是他们几个人中最出类拔萃的了,他要是不中,我更没戏了。
宝玉在一边冷眼看这情形,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哈,这小子原来也是银样镴枪头啊!白让我空担心一场,谁想他更是文思匮乏,一窍不通!”宝玉瞬间有了优越感,强颜欢笑的脸真的换上了笑脸,越发的春风得意,不知道的肯定以为他做出什么绝世好文章了呢。
一直等到掌灯时分,眼瞅着就要强制交卷了,贾环这才从贡院的大门口缓缓的走了出来。此时,贾环虽然也很疲惫,但是更多的是兴奋。远远的看到林管家和薛蝌还在等着他,而宝玉早就不耐烦,自己打道回府了。贾环看到薛蝌在,心中不由一暖,同窗之谊果然没说的,虽然薛蝌和贾环、小正太、野蛮女三人不是一路,但是并不影响彼此的友谊。如今看贾环出来了,便是皆大欢喜,薛蝌没多问什么,在他看来想必是环儿哥在某一个环节卡壳了吧!不过策论本就不是科考重点,只要两篇八股没问题,中举是问题不大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所考的策论,就和后世考公务员的申论差不多,可以点评时弊,发表自己的观点。这真是对了贾环的胃口了,他此刻几欲呐喊出来,想到后世落后挨打的局势,想到祖国的百年国难,一时感慨无限。提笔便从科举之弊写起,历数皇庄之弊,闭关锁国之弊,准噶尔国中之国之弊,黄河治理之弊,官吏任选之弊,等等,洋洋洒洒,足足写了万余言。发的一沓子考卷都用光了,真个是酣畅淋漓!
而此时,也不过是刚刚过午而已,通读无误后,正准备交卷。也是贾环命中注定不会名落孙山,冥冥中老天帮了他一把。起身时,一抬袖子,“啪”的一声,把砚台给带到了地上,这款四方砚台被摔了个粉碎。
看到这被摔碎的砚台,贾环此刻却猛然惊醒,想起了纪晓岚纪老师嘱咐他的为人处世的哲学。为人之道,过刚则易折,当外圆内方,韬光养晦,方可成就不世之功,造福于万世黎民。
再低头看自己的这篇文章,好一个改革急先锋啊!这要是交上去,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瞬间整个朝堂就得沸腾了!自己还想中举?狗屁!自己百分之百得被下大狱!这一条条,一款款,可以说刀刀都割在了整个封建王朝的最痛处,瞬间就把满天下的人都给得罪了!这还得了啊!
自己点到的这些问题确实很尖锐,而且都是亟待解决。但是越是这样,越不能着急,欲速则不达,徐徐图之,方为上策啊!
想明白了这一节,贾环瞬间冷汗湿透重衣!好悬啊!自己差点就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当即毫不犹豫,把这一摞稿子废弃不用,和公人要过新的考卷,重新写起来,这次,写的中规中矩,爱国之心、惜民之意,溢于言表,真是声情并茂,催人泪下!并稍稍点出一些可以被世人接受的问题,加以论述,写完后,通读数遍,确认再无一点问题,贾环这才交卷出了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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