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城南而来,赵彬所属的白莲教济南分堂就在郊外的一个道观里,朝廷对白莲教一直持抵制态度,平时传教虽然受百姓们掩护,不会受太大影响,但是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公开立观传道。
来至观前,贾环抬眼端详,这个道观并不大,和那些寺院没办法比,门上悬一匾,上书“七星观”三大字,里面三进三出,院子种着好多槐树,郁郁葱葱,偶尔闻得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在枝头淘气,煞有情趣。院当中立着一尊焚香大鼎,香火鼎盛,想必平日里前来参拜的信徒不少吧,有两个扫地的小道童,看师父回来赶紧站定施礼。整个环境真是清幽寂静,淡然雅致,让人忘却红尘。
赵彬三人带着贾环二人径直奔往大堂,大堂中檀香袅袅,当中供着一尊菩萨像,只见塑像慈祥庄严、面带微笑,满头白发,身披霞帔,活像一个老奶奶。
贾环从进来就在仔细端详此像,他知道在这白莲教大堂里,供奉的想必就是无生老母像了。在前世虽然听过《大哭灵山经》,但是还真没见过无生老母像,今日第一次看竟然感觉眼熟,心中纳闷之余便开始仔细回忆到底是在哪看过呢,低头思索片刻,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妩媚女人的身影,一下子想起来了,再猛地抬头仔细端详半天,看的眼都直了,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脑袋也是“嗡嗡”的发晕:“我靠,这不就是去年在秦可卿房间里看到的那副菩萨像嘛?我说怎么进门时看着眼熟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秦可卿房间里供着无生老母干什么?这个神神秘秘的娘们儿不会是白莲教的人吧?这也太扯了吧?”
思及此,贾环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她若是白莲教众,嫁入我贾家目的何在啊?可别和我说什么嫁人从良,鬼都不信!贾环越想越怕,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仿佛开了大染坊,越变越难看。
赵彬三人恭恭敬敬的对着塑像行礼已毕,感觉贾环在一边站着没参拜的意思,等抬头一看,贾环正铁青着脸在那打摆子,不由的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哪做的不对,得罪这位“大师”了,慌慌张张的对贾环说道:“大师是否给圣母上一炷香呢?且请师父指点我等迷途,如何才能渡往真空家乡?”
现在贾环只感觉崩天裂地一般,家里放着这么颗定时炸弹,以后觉都睡不着了!尤其是年前,四阿哥频频去宁国府上,是不是她搞的鬼呢?正在心里瞎合计呢,突然听这三个小神棍还扯什么真空家乡!真空你妹啊,有真空家乡我还去呢,还用在这担惊受怕!
贾环没好气的斜了他两眼,恨恨的说:“急什么?没看到我正和圣母沟通呢嘛?一边等着!”
这话可不得了,连倪二都吓一跳,瞪着双牛眼看着自己公子,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大灰狼在这忽悠一群傻孩子!再看看供桌上面坐着的胖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和隔壁的王大娘差不多,这就是那个什么老母?真有那么灵嘛?倪二的大脑袋里太过于简单,每天就是跟着干爹练武,然后给公子办差事,遇见什么事儿,有干爹和公子做主,自己只要动手就行,所以一时之间根本理解不了所谓的精神寄托的力量。
贾环越想越乱,越想火越大,真是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闹心!转念一想,秦可卿的事儿必须得先放一放,现在*心也是白费,等回去了再和秦氏理论,就不信还治不了她一个小娘们儿了!眼前的一堆破事儿还没解决呢。
抬头看三个歪瓜裂枣还在那乖宝宝状看着自己和无生老母“沟通”,顿时被气笑了,转而又在心中暗叹,这个年代的人真的太好忽悠了,他们尚且如此,那些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恐怕对故作神秘的神棍更是敬若神明。
贾环扭头对三人正色道:“圣母发下宏愿,受苦之人不尽,誓不成佛,我等当谨遵法旨,真空家乡岂可轻入啊!”抬眼瞟三人在那若有所思,满脸的笃信,不由对自己的表演很是满意,清清嗓子问道:“黄泛期间,我白莲圣教在山东招募了多少教徒啊?山东由谁负责啊?”
赵彬连忙施礼,回禀道:“大师听禀,我山东分堂原有教众两万余人,由于黄河泛滥,百姓苦楚,我教圣母显灵救人于水火,所以百姓很是信服,现有教众九万余人,另有记名弟子十六万人左右。负责山东的是教主座下的六丁六甲十二将之一的丁卯神王聪儿,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听说最近在济宁现身过…”
贾环一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白莲教发展太快了,尤其是地方政府不作为,更是助长了其发展速度,不过现在的白莲教还远远构不成对清廷的威胁,甚至连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都不具备,六丁六甲十二将明明是道教的护教神将,却被这白莲教主搬到这来了。
贾环该了解得都了解了,不再犹豫,起身准备告辞,但是赵彬三人哪里肯依,最后经不住三人一再缠磨,许愿说日后开坛讲经,必来弘扬圣母宏愿方罢。
倪二在这早就呆烦了,被里面弥漫的檀香熏得头疼,一听要走,麻溜的给公子牵过马,二人打马而去。出了道观,贾环突然醒悟,这就是城南,不知道那个舍利寺在哪?趁此机会正好去探查一番,等日后小正太来了,也好把山东巡抚的罪行公诸于世。于是二人一路走,一路问,但是百姓们一听这两个外乡人打听舍利寺,吓得都头就跑,那里乃是现在的一个禁地,这些平头百姓谁愿惹这个麻烦。贾环无奈,只好勒马转回道观内,向赵彬问个清楚,才知道原来舍利寺建在了一坐小山包上,离此地还有好几里地,如此隐蔽,想来哈什玛也是害怕玩砸了吧。
既然知道了地方,那就好说了,打马如飞,一转眼就到了赵彬所说的那个小山包。贾环勒马而望,眼前的小山确切的说应该算不上山,只是地势比较高,而被人们称为鳌山。山上郁郁葱葱,满眼望去碧翠万顷,随着微风起伏,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山腰处一座破破烂烂的寺庙,想必便是舍利寺。
相传达摩东渡,来中土传教,使佛法弘扬中华,成为中原佛教的开山鼻祖。死后其舍利分藏于各大寺庙,乃是佛教的至宝,而舍利寺便是其中之一,曾经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有的僧人不远万里前来朝拜,一度座下僧人多达万人。可惜在当初大清入关时,曾经组织众武僧抵抗八旗铁骑,清朝统一天下后,顺治帝下诏解散舍利寺,致使香火断绝,逐渐的破败下来。
这座传奇的寺院,如今却成为了众灾民的避难所,或者说是一座限制人身自由的牢狱。贾环正要打马上前,去探问一番,但是眯眼仔细一看却发现不对劲,山脚下把守着无数兵勇,偶尔有行人路过,都是远远的避开,仿佛这座鳌山是洪水猛兽一般,想必都吃过这些老爷兵的苦头。
这可如何是好?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看今天这架势,想问出个结果恐怕够呛了。正在贾环纠结的时候,旁边的倪二竟然奇迹般地开窍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在这犹豫,可是因为这些狗仗人势的大头兵?”
看贾环点头称是,倪二一拍大腿,大大咧咧的说:“哎,公子早说啊,有倪二在,这么个小土丘有何难的?我从后山攀上去就是了,需要问什么告诉我,公子只需在树阴处乘凉等候便可!”贾环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身边的这么个傻大个,受焦大爷指点多年,这点小事儿肯定不在话下啊!于是咬着耳朵嘱咐一番,便牵着马在一旁的树荫下乘凉等候了。倪二还真不含糊,健步如飞的绕道守卫看不到的地方,在手上吐两口唾沫,攀着树藤,“蹭蹭蹭”的如履平地,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了踪迹。
贾环百无聊赖,捡了块干净石头靠在树下坐定,掏出水囊喝了口水,抬头看着天上飞过的一队大雁,思维也随着北归的燕子越飞越远。贾环想到自己出京已经将近半月了,会试应该快发榜了吧,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中举;转而又想到了那两个迷人的丫头,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想自己;接着又想到了在德州的小正太,不知道他有没有摆脱四阿哥的纠缠,早日赶来便能少一些变数;接着又想要了……
人生就是这样,经历的多了,牵挂自然就多了,再也没有刚到这个时代时,一个人在贾府园子的亭子里,写字念书的轻松惬意。人总是要长大的,身在红尘中,当然要为自己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奔波了,这也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和担当。
就在贾环靠着树胡思乱想,迷迷糊糊有点犯困时,远处飘过一顶绿呢小轿,四个轿夫被累的呼哧带喘,满脸油汗,能不累嘛,济南城离这里好十好几里地呢,后面跟着的一队衙役也跑的满脸通红。贾环在树荫下坐的很没风度,叉着两条腿靠在树上,正在迷迷糊糊犯困,嘴角也隐约流出一丝晶莹。
自从哈什玛依计着手“整顿”济南和灾区后,贾雨村也深得哈什玛重用,本来在一个冷衙门,但是这一下却忙了起来。今天依例来巡视舍利寺,查看灾民情况,自从大量集中起这些老弱妇孺每天都有病死的百姓,这让贾雨村非常担心,他不是担心百姓的死活,而是担心万一爆发天花等传染病,那一死就是几万人,自己非被抄家不可,所以他这段时间天天过来督促防护疫情的工作。今天正在轿子里被颠地头晕脑胀,便撩起轿子两旁的窗帘透透气,看看沿路的风景,不经意抬眼看见树下半躺半坐着一个书生,心中不由腹议真是有辱斯文,这种一点风度没有的穷书生,能金榜题名才怪!
轿子继续往前走,一转眼就过去了,但是贾雨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呼:“咦?”,紧接着就听见“咣咣”踢门框的声音,轿夫赶紧停轿子让上面的大人下来,心中长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喘口气了。贾雨村三步并作两步绕过轿子仔细的细看树下的书生,不由的称奇,这不是贾府的三公子贾环嘛?他怎么会落魄至此?难道犯了事儿被逐出家门了?
思及此,贾雨村一转身又进了轿子,心中腹议他这么落魄,很有可能是冒犯了贾翁,被逐出家门或者发送回金陵老家。还是快走吧,别被看到,不然他向我求助我怎么办?唉,身居高位就是麻烦,高处不胜寒啊!
但是越走越感觉不是滋味,还没行至山脚下,就猛地醒悟到了什么。对啊!此人刚刚参加了乡试,榜还没放,贾家会放弃这个苗子嘛?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的同窗十五阿哥便是这次的钦差,来彻查赈灾饷银一案,他有没有可能是和那个小鬼一伙的?
思及此,贾雨村心乱如麻。贾家对他恩重如山,他在仕途上能顺风顺水,就是借了贾家的威势。而如今,贾家三公子已经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安全了。贾雨村很清楚,赈灾饷银他没有贪污,但是针对灾民一系列的主意都是他出的,如今,他已经和哈什玛绑在了一辆战车上,下不来了!这件事儿一旦事败,自己仕途百分百完蛋了,弄不好还得饶上一颗脑袋。霎时,贾雨村双目紧闭,心中百感交集,到底是舍道义而取利益,还是舍利益而取道义,一时抉择不下,天人交战。
轿夫抬着轿到了山脚,众守卫一看是贾大人,纷纷行礼。贾雨村很享受这种参拜,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这一刻,猛地下了决心,自己先十年寒窗苦读,又十年等待机会,如今好不容易熬出头了,谁也别想毁了我的前程!
人如果抛弃了道义,那便是入了魔道,贾雨村这一刻眼神分外的阴冷,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微笑。挥手叫过衙役,下命令拘捕贾环。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