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妈妈侍立在赵夫人身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赵夫人自己坐在那里，闷闷的生了半天气，才开口道：“去看看倩儿和晗儿在做什么，找个借口，把晗儿给我叫过来。”
胡妈妈迟疑一下，轻声道：“夫人，这种事情，让晗姑娘知道好不好？”
赵夫人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闷声道：“舞阳县伯府已经摆明了年底要撂挑子，倩儿早晚要面对这个结果，多一个人开解她也好。”
胡妈妈虽然觉得赵夫人太依赖月晗，但也不敢再劝，喏喏答应一声，就去叫人了。
绣楼那边，月晗正和赵倩玉磨了墨，在写东西，胡妈妈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让小丫鬟通禀，就听到屋里的赵倩玉突然兴高采烈一声大喊：“好词！好气势！”
“嘘……”月晗轻声道：“这是我偷偷看来的，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胡妈妈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就想到什么禁书之类的了，在门口想了一下，她才示意小丫鬟往里面通报。
“胡妈妈来了？稍等！”屋里传出赵倩玉稍显慌张的招呼，紧跟着胡妈妈就听到里面一阵收拾东西的声音，她心里的疑惑不由更强了。
过了片刻，赵倩玉才扬声让胡妈妈进来。
胡妈妈一进了屋子，先打眼一扫，只见赵倩玉和月晗正坐在一块，手里拿着一个花样子，而那书案边，没有铺开的纸张，案角砚台上却赫然放着一只毛笔，墨痕犹新，显然刚刚写过字。
胡妈妈这才福身行礼：“奴婢给大小姐请安，给晗姑娘请安。天工坊那边毕掌柜又过来了，夫人让晗姑娘去一趟。”
天工坊那边生意上一旦有什么事情，都常常来请示赵夫人，而赵夫人又习惯了让月晗来出主意，因此赵倩玉和月晗听了胡妈妈的话，都不觉得奇怪。
月晗和赵倩玉对视一眼，起身笑着道：“我这就过去，麻烦胡妈妈跑这一趟了。”
当下两个人辞了赵倩玉，一路来到赵夫人这边，赵夫人把舞阳县伯府刚才派人过来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气愤的拍着桌子道：“什么秋闱科考！分明是他们也听说了元大将军下狱的事，这是生怕被我们带累了，才找个托辞不想娶我的倩儿！”
月晗也是惊讶不已，轻声道：“夫人说的是，没想到世家大族，却一点节操和胆量都没有，行事如此龌龊。”
赵夫人使劲点点头，想到自己的掌上明珠赵倩玉，又不由眼圈红了红，忙拿出帕子来按按眼睛，这才吩咐月晗道：“这桩事儿，我回头自会觑个机会，慢慢告诉倩玉，但是被退婚这样的奇耻大辱，你倩玉姐姐一向性情高傲，只怕她一时转不过弯来。好孩子，我这才想着先跟你通个气，你一向聪慧，心里有了数，回头也好劝导一下她。”
月晗忙起身道：“夫人客气了，月晗自当尽力而为。只不过，这件事情，月晗窃以为，是否先不告诉倩玉姐姐，且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赵夫人听了这话，还没发问，那胡妈妈已经开口道：“晗姑娘这话什么意思？离年底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这会儿瞒着我们大小姐，到时候她被打个措手不及，岂不更难过？”
月晗看一眼胡妈妈，心里略有些惊讶于胡妈妈语调中隐隐的怒气，她还不知道，人心是很微妙的，因为赵夫人对她依赖越来越重，让胡妈妈这个贴身嬷嬷感觉到了压力，再加上刚刚又在绣楼里的所见所闻，让胡妈妈看月晗更觉得不顺眼了。
赵夫人也疑惑的看着月晗：“晗儿为什么这么说？”
月晗整理一下思绪，回答道：“夫人，舞阳县伯府没有直接退婚，而是费尽周折的找了这个一个理由来延迟婚期，可见还是轻易不愿意悔婚的。”
赵夫人想了一下，不由点点头，认可月晗的分析。
月晗又继续道：“那现在舞阳县伯府要观望的，应该是两点，一来，是元家的案子究竟怎么判？如果元大将军被按上谋逆罪名，株连亲族的话，那舞阳县伯府只怕就会退婚；如果元大将军的案子最终是虚惊一场，那舞阳县伯府就可能还会如期举行婚礼……”
赵夫人冷笑道：“进可攻，退可守，她们倒是好厚的脸皮！”
月晗不敢接这话，只是继续道：“第二点，她们应该也在关注赵公子此次秋闱科考的结果，如果赵公子能够高中，那舞阳县伯府应该还是会愿意娶倩玉姐姐的。”
赵夫人先是冷笑“我家磊儿要是考不中，我把这双眼睛挖下来”，随即又明悟了什么，看向月晗道：“你是说，哪怕元大将军倒了，但只要磊儿能高中，舞阳县伯府还会娶倩儿？”
月晗点点头：“晗儿见识少，觉得应该是这样，只要舞阳县伯府还愿意迎娶倩玉姐姐，那就不在乎今年明年的区别了，到时候您稍稍透个信过去，对方自然会按原来的日子来迎亲，不会故意触怒您的。”
赵夫人仔细想想月晗说的话，原本紧皱的眉头总算松开了一些：“我的儿，叫你来说话，真是叫对了。不然的话，我都气坏了，这身边也没有个明白人点醒我。”
赵夫人这话，本来是无心的，但是落在胡妈妈的耳朵里，却让她觉得如同热辣辣的巴掌，臊的无地自容，对月晗的机灵聪慧，更是又多了十分嫉恨！
妒火上头之下，胡妈妈出其不意的开口：“晗姑娘，方才奴婢去请您过来的时候，恍惚听到您在给我们大小姐看什么东西？”
月晗微微一怔，随即点头笑笑，没说话。
胡妈妈看看赵夫人，赵夫人虽然在喝茶，但是神情间分明对自己说的话题颇为关注。
胡妈妈受到鼓励，又看向月晗：“奴婢进去的时候，却看您和我们大小姐再看花样子，但之前大小姐分明说的是‘好词’，您好像还说什么‘这是我偷偷看来的’。不知道，什么词曲儿，让您还要瞒着奴婢？”
胡妈妈话里挑拨的意思如此明显，赵夫人的眉头已经微微皱了起来：“晗儿，胡妈妈说的可有其事？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年纪轻不懂事，可不要去看什么闲书，万一移了心性坏了性情，可就不好了。”
月晗看看脸上掩不住得意的胡妈妈，知道这老婆子是看自己不顺眼，给自己下眼药了：赵倩玉是赵夫人的宝贝女儿，自己又是赵夫人准备给自家儿子当平妻的，要是看了什么淫词艳曲，坏了性情，那后果就严重了。
当下，月晗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花笺，起身呈给赵夫人：“夫人，方才月晗和倩玉姐姐看的，是这上面的东西，因为觉得有些关碍，才没敢让其他人看。”
赵夫人疑惑的接过去，打开一看，脸色就渐渐凝重起来。
月晗低眉顺眼的恭顺站在原地，心里头却翻腾起来，她原本准备将这首词交给孙子羽的，现在事急从权，只能先呈给赵夫人，然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夫人家学渊源，对诗词造诣颇高，因此品鉴起这首词来，更是看得目摇神移，竟不自觉念出下半阙来：“……西南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哀牢山阙！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戎狄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的诗果然撼动人心，月晗纵然稍作变动，依旧把赵夫人感动的眼中泪光隐隐：“西南耻，哀牢山阙，渴饮戎狄血……这是……是元大将军的诗？”
月晗看看侍立在一边的胡妈妈，胡妈妈脸色这会儿精彩极了，没想到自己非但没有进谗成功，反而似乎又给月晗加了分数……
赵夫人也看看胡妈妈，淡声道：“你先出去吧，守在门口，谁也不许放进来。”
胡妈妈只好憋屈的答应一声，然后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赵夫人和月晗两个人，赵夫人这才激动的看向月晗：“这首词你从哪儿得到的？现在朝廷上下都在议论元大将军有不臣之心，真该让他们看看这首词！元大将军铁骨铮铮，一片丹心，怎么可能谋逆？！”
月晗轻声道：“回夫人的话，这是月晗昨日去芸姑师傅那儿的时候，听孙子羽先生说起的，说是元大将军的旧作。孙先生已经准备进京，去为救元大将军尽一份心力。”
赵夫人柳眉一扬：“好！想不到咱们身边，就有这样的侠肝义胆之士！等老爷回衙，我也要请他看看这首满江红！看看他还有什么理由推脱，不帮元大将军说话！”
月晗心里松了一口气，盈盈一笑：“夫人，说起孙先生，晗儿正想今日再向您告一个假，去为孙先生送行。”
赵夫人立刻颔首：“好！”
她琢磨了一下，又说道：“现在我的身份，不方便去见孙先生，晗儿，我从账房里支一百两银子，你帮我交给孙先生吧。此去京城千里路遥，他多带些钱傍身，也能早一日到京城去。”
月晗本就怕赵夫人一块去的话会露馅，这会儿听她还要避忌，心里不由一喜，忙替孙子羽道了谢，等赵夫人让胡妈妈取了银子来，月晗就匆匆往小巷中的孙子羽府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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