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如海,夕阳如血。【首发】
越往西行,越是广袤,也是荒凉,越是萧瑟。
当车子来到一个村庄的村口。
“停一下,等等后面。”江大帅赶紧喊住。
马素贞问:“是不是今晚要在这个村子扎营啊?”
司机拉动了刹车杆,车停住了。
“快进兰州了,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要跟那帮大兵们商量商量看。”江大帅说着下了车,“一路上看着荒凉单调的景色,我也是里闷得太久喽,看到有人气的地方,咋们也出去换换空气。”
紧跟着江大帅,杨文君和马素贞先后出来了。司机还留在车里。
马素贞在附近布置警卫放哨。杨文君站在江大帅身后,同样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后面的车也陆陆续续到了。
踏在有些湿润的能感到弹性的土地上。听到村子里的狗一只接着一只地叫了起来,那声音并不带着敌意,多少有些夸张,仿佛在向主人炫示着它们的警觉。在这合唱里,似乎有两三只鸡也不甘寂寞地叫上一半声。虽然是在暮霭中,也能看出家家的烟囱里都冒出白白的烟。
眼前这个慌原上的村落,竟然使江大帅想起不是王维的《使至塞上》里的诗句:“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而是陶渊明在《归田园居》里的诗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空气中有一种好闻的的味道,沁人心脾,那是农家炊烟散发出来的生活气息。
江大帅深深地吸了口空气,两臂做了一个高高的伸张动作,然后僵在那里好一阵儿,全身的筋骨都得到了舒展,解除了长时间一个姿势坐车的疲劳。他从右下兜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又从左下兜里摸出火柴盒,在里面拿出一根火柴,抬起左脚,在布鞋底上一蹭,火柴哧的一声着了。点着了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的烟丝随着吸进的空气猛地一红,像是个红色的小灯泡。
“委座,”将领们也都过来了,“累了吧?”
“不累!”江大帅摆摆手,“辛苦的是汽车轮子。这比咱们士兵爬山走路好多了。比起他们行军,我们就是享清福!”
胡宗南说:“这是现代机械化的优越性,不承认硬是不行。”
华德鹏附和说:“骑兵的机动性已经很厉害,但是比起汽车还是差远了。”
薛岳点点头说:“如果我们的军队全部机械化,那还不是战无不胜!”
胡宗南点头表示赞同。
徐元东不同意了,冷冷说道:“北洋军装备够好的,也不是战无不胜!”
华德鹏跟在徐元东后面点赞。
薛岳还胡宗南面上挂不住了,正要争辩。
“我们在这个村休息如何?”江大帅打断他们的话。“天黑赶路不安全,而且离城还很远。”
“好,随遇而安哪。”
“歇息的事情由老鹏安排。”
大家都同意。
“小胡,你召集军队的干部开个会,我们进兰州可能会有麻烦……”
……
马安良父子及马麒、马麟兄弟都站在铺满军事地图的大案前,手里捏着铅笔在凝神思考。地图上,两支黑色箭头在伸延着,由凉州和西宁两个据点,自西北向东南,渐渐射向兰州。
马廷将铅笔重重地甩在地图上标着西安的部位,雄心勃勃地说:“想不到张广建的北洋劲旅已经已经撤出了兰州,而江山的第八师还没有到,离兰州有一段路程,这是天助我也!如果我军乘机抢夺兰州。当然,江山第八师比我更接兰州,但是趁他们在兰州立足不稳,我们是可以夺取兰州的!到时候,西北就是我们回马的天下!”
马麒皱着眉头,许久才说:“趁江山立足兰州未稳,骑兵奔袭进逼,是招高棋!”
马廷踱了几步,踌躇满志地说:“去年,我们与国民党人焦桐琴、胡登云等人策划参加护法,定于冬至在临洮起义,占领临洮后再攻占兰州,驱逐张广建,宣布甘肃独立。但事机提前泄露,导致功败垂成。那一次,我们是寄希望与,志大才疏的国民党人,在北洋手上栽了个大跟头。可是,张广建知道我们参与起义,但未追究,并呈准任命我为凉州镇守使。这一回嘛……”
“我们回军自己干!都是马家人,就应该同心同德!这一回,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首尾难顾。不过,也不能小瞧了江山啊!”马安良坐在大圈椅上,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江疯子不是善茬!”
马安良是在座最年长的,也曾经是马麒和马麟兄弟的顶头上司,现在虽然马家兄弟已经摆脱马安良自立门户,可是这个马安良依然在他们面前一幅长辈的语气。
马麒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随即故作亲热地问:“你打算出兵多少?”
马安良想了一下,终于打定主意说:“西军的主力,步兵五千、骑兵一千,共二十四个营旗的队伍。你呢?”
“老爸爸把西军主力全部拉出来,我也不能落后。”马麒一听,喜上眉梢,忙说:“我就让我兄弟马麟带宁海军三十六个营的主力协同作战吧!”
马廷听罢,面露喜色道:“马麟兄弟年少英勇,立过赫赫战功,辛亥年,北上宁夏,镇压那里的会党、民军起义,打出了回回马家军威……好,就这么干吧!”
不过老奸巨猾的马安良深知马麒有多老奸巨猾,诡诈多变,不然也不会脱离他,而自立门户。马安良怕他隔夜变卦,便逼了一句:“兵贵神速,我看就连夜出击!”
马麒先把头点了一下,尔后眼珠子转了几圈,又故作高深地说:“要不要咱们也叫上宁夏昭武军的马福祥和马鸿宾兄弟,都是为河州马家争权利,他们不能袖手旁观!我听说马福祥的儿子和段祺瑞关系不浅,也许有用。咋们就当是走个过场?胜了,好;败了”他把话咬住,啥噜噜吸了一气水烟,鼻孔喷出两道混浊的烟气,改口道:“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北洋那边也好说话。”
马福祥和马鸿宾兄弟代表的宁马因为汉化太深,回教对他们影响也越来越小,以至于马安良等回回都视宁夏马家为异类,并不怎么与这家打交道,所以这次会议,开始根本就没有打算要请他们。
马廷心里很不高兴,嘴上却说:“这样嘛,也好。南北夹击,……”
他老子马安良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难哪!坐山观虎斗,这已是西北诸马军的老牌作风啦!”
会场里一时冷冷清清,很久没人说话。
马廷终于忍不住了,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各位高级将领,指头敲击着桌面问:“各位长官,还有何高见?”
马安良咳嗽一声说:“有话都摆到桌面上,免得在下面叽哩咕噜咬耳朵。”
马安良见仍然没人吭声,苦笑着说:“没有意见了,那就散会吧。”
马廷代他父亲一直将马麒和马麟兄弟送到停放在大院里的一辆黑色轿车前,并亲手拉开车门。
马麒笑容可掬地说:“放心,我今夜就乘车回西宁,亲自部署连夜出兵之事!”
“此举关系极大,只能胜,不能败,请老哥哥按作战要求准时出兵……”马廷亲手关上车门,作出一副恭敬态。
小车驰出大门外,马麒和马麟不屑一顾地朝后瞥了一眼,尔后双双双手合抱在肚脐处,闭上了眼睛。
马廷仍愣怔在那里,呆瞅着轿车甩在后面的那条尘埃尾巴,心里忐忑不安。
“给宁夏的电报何时拍发?”
马廷惊了一下,见是漂亮的女秘书,冷冷地说:“立即就发!加急,绝密!”
马安良和马廷父子俩躲在内室,密谋连夜出兵之事。
马廷见勤务兵端着茶水走进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瞪着眼睛,直到勤务兵战战兢兢退出去后,才说:“这一回,马麒和马麟兄弟会不会又见风行船耍了咱?”
“奇袭兰州,不同以往的战斗,估计他会卖力。”马安良沉思良久说,“得胜后,他也好与我们争夺西北的地盘呀!我们父子想做西北王,他们兄弟又何尝不是?”
马廷冷笑一声说:“看来,兰州是一块血骨头,他啃吧,怕沾血;不啃吧,又怕丢这个西北王座。”
马安良诡秘地一笑,嘱咐儿子道:“马麒也是老谋深算,心口不一。行军作战,切记‘独立’二字。”
马廷骄横地一笑,显得胸有成竹。
“娃娃,”马安良突然对儿子不放心起来,告诫道;“行军切记神速,用兵切记多变,作战切记奇猛……”
“阿爸”马廷觉得父亲有点儿唠唠叨叨,便截断他的话说:“你的话,我早背得滚瓜烂熟了,比《古兰经》还熟。”
马安良苦笑一下,望着儿子,用命令的口吻说:“好吧!今夜出击!”
父子俩步出内室,默默地走到院子里,面对面地站下来,目光对视着。
许久,马安良才拍了一下马廷的肩头,示意他走。
马安良伫立了一阵,却又身不由己地循着马继援那沉重的脚步声,走出后院,穿过中院,来到前院,直到望着儿子的背影在大门外消失之后,才在一阵由近而远的小车轰鸣声中转回头。刚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一件大事,便又走向厢房。
进门后,他一眼就看见地上摆着几个大木箱。他明白,钉在木箱里的全是金银、玉器、古字画、古玩物、烟土、西北名贵药材等物品。
马安良扫视着几个木桩似地戳在一旁的心腹爪牙,低声吩咐道:“你们几个,扮成商人,尽快去北京,拜见段祺瑞、徐树铮等人,一定要面呈礼品。听清没有?”
“听清了,长官!”
“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是!”
马安良这才信步走到院子里,却无心赏花,只一味地仰头凝望着高深的天空,飘浮的云朵,心里盘算着河州马家几代人觊觎着的西北王的那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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