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石阶恢复了平静。
东方未明即使在梦中都紧皱着眉头。
他的烦恼从没有向现在这么多过。
弑兄的罪责,
长生的欺骗,
冷月的债。
东方未明觉得,
除非自己是神仙,
否则绝难度过这一关了。
但谁说东方未明不认识神仙呢?
……
云层温柔地让出一条路,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
擦过云朵的边缘飞向遥远的东南。
若是往年,
兰州城的天绝不会这么好。
或许是因为她已来到了这座城里?
她那双送别的手缓缓落下,
如柔荑,
如月。
自小修炼流云水袖,
已让明月心的手姿与常人不同,
她的双手时时刻刻都是微微曲在腰畔,
即使独自一人时她也无法像常人般垂下手臂。
她此刻正是独自一人。
“主上,妙风多番查询,如今十字刀谱已着落在魔教公主花白凤一身,属下必将刀谱带回,戴罪立功。怎奈近日妙风毒发甚频,望主上早日赐下生死符解药,并恩允属下节制西北各分舵消息传递。静候主上之令。妙风”
这是明月心斟酌再三,
而后留在信鸽上的内容。
她与傅红雪先取道西南,
由剑阁出关,
只是到了甘肃地界之后,
两人便发现用寻常的方法已查不出花白凤的行踪。
魔教派来带走花白凤的人,
自然不会轻易留下易被追踪到的线索。
她或许易了容,
或许昼伏夜出,
或许选山间小路而行。
明月心至少能假设出十几种办法。
她定计让傅红雪单独寻找,
自己则以云天之巅使者身份,
借用当地分舵消息网寻找花白凤下落。
凭栏远眺,
西北风光与江南大不相同。
但西北的江湖依然是江湖。
这里也会有各路门派帮会,
互相合作、监视、倾轧。
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消息。
有消息,
云天之巅便能知道。
放完信鸽明月心便走出这栋楼,
这是云天之巅在兰州城的据点,
一间叫做“猫儿叫”的客栈。
既然是云天之巅的地盘,
傅红雪便不能公然露面。
她下楼的步伐比往常更急一些,
她要去与傅红雪在约定的地方见面。
城里经常可以见到露天摆起一口大锅,
大块儿的牛腱子、羊腿就往锅里一放,
炖的满街都是诱人香味,
老板娘拿着吹管把火呕得老旺,
将各种肉汤炖得白烟四起。
明月心也不嫌衣服沾上味道,
尽往烟浓处走。
青影白中漂,
余韵空缭绕。
她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尾巴,
但小心一点总是没有坏处。
此刻她已拐入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的路口被半堆竹篓堵着,
周遭还散落着一些没加工好的椅子和茶几。
木头没上漆,
木屑便落了一地,
要拐进巷子都得走过那堆木屑。
明月心的裙摆泛起了一层裙浪,
当她凌空舞入巷子时,
那堆木屑依然堆在一起,
连一颗灰尘都没有动过。
拐过两个石墩,
明月心找到了巷子里的第三个木门。
这条石墙巷住的都是穷苦人家,
不像北方房子门开了有院子;院子里还有厢房和正厅。
这扇门一开就只有一个只能站上六七人的天井。
明月心的神色疑惑起来,
她并不是嫌弃这里的简陋,
只是因为这天井里空无一物。
傅红雪分开之前,
她与他曾约定过暗号,
若是傅红雪出门,
须穿蓑衣掩藏身份,
天井里便放一只竹篓。
若他在家,
便将那件蓑衣留在天井中。
明月心算算时辰,
如今正是午时左右,
按约傅红雪应该在这里等自己才对。
可天井中四处见不到任何竹篓。
左手厢房内传来倒水声,
明月心呼出一口气,
暗怪傅红雪如今怎么变得如此大意,
连暗号都忘了留。
她伸出手推开房门,
她口中叫了一声“红雪”。
然后她便再也不动了。
齐一心站在桌边,
正在倒水斟茶。
周婷手里拿着竹篓。
傅红雪与明月心是在三个月前落下断魂崖,
周婷更是一度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亲人。
她曾幻想过,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重新见到姐姐,
他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但那句略带亲昵的“红雪”就像一根恶作剧的鱼骨,
带着淋漓的鲜血卡在了周婷的咽喉中。
如果这世上有谁能够没收明月心的智慧,
也许就只有周婷一个人。
即使在与傅红雪北上的路上,
明月心依然一路推算路线,
排查花白凤的落脚处,
分析两人的脚程。
但此刻面对周婷,
明月心的心中只有问题:
花儿为什么在这里?
傅红雪去了哪里?
真的只有问题。
没有答案。
……
即便是明月心这等聪明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认,
有些问题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
比如“花儿今后会如何待我?”
但有些问题的答案却很好找。
比如“傅红雪在哪里?”
傅红雪在走路。
他不在屋子里,
自然在走路。
路是小路。
四周已见不到城镇房屋,
也不见翠竹绿树。
傅红雪感觉自己似乎到了一个类似乱石阵的地方。
左右前后看去,
皆是三四人高的巨石。
兰州城外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怪石林立,
万物死寂。
这让傅红雪不住回想起,
曾经布在无间地狱门口的乱石阵。
傅红雪停下脚步,
将长刀柱在地上,
静静地站着。
要跟的人已经跟丢了,
但傅红雪并不急着寻找蛛丝马迹。
他需要思考。
一个刀客,
若不懂在拔刀之前先动动脑子,
他拔刀的机会便不多了。
傅红雪拔刀的次数并不多,
但他动脑子的时候却不少。
所以他便一直站在那里。
从午时直到申时,
他再也没有向前迈过一步。
不但没脚步没动,
傅红雪的全身都没有动作。
没有目的步伐,
没有必要的动作,
都是一种对体力的浪费。
他身上没有带水,
不能喝,
没有带干粮,
不能吃,
身处一个陌生环境,
不能随意休息。
既然如此,
傅红雪便没有其他选择,
他只能站。
“原路返回”的决定,
一直都没有在傅红雪脑海中出现过,
他的字典里或许刚刚出现“回家”两个字,
但从没有“回去”。
石阵中的风,
让傅红雪不至于出汗失去太多水份,
也把一些小石子和枯叶片吹到了他身上。
申时刚过,
当一个人影站在傅红雪面前的时候,
他暗红色的披风上已满是尘土和碎枝叶。
那人比傅红雪矮一个头,
比起傅红雪来,
她身上的箭袖袍新得发亮,
一口三尺宝剑背在她的身后。
她的头发与袍子一样黑亮,
马尾辫飘在半空,
却没有任何一颗石子,一片碎叶敢碰上去。
她的脸色润红,额头饱满,
竟是女子中罕见的内功高手。
这么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剑客,
无论走到哪里,
都少不了武林人士的注目。
然而傅红雪没有看她,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
那女剑客一步一步走近,
她毫不掩饰身上凌厉的剑气,
本来不断打在傅红雪身上的杂物,
都已被她身上剑气得粉碎。
但傅红雪依然没有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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