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是不是一个自负的人?
绝不是。
他甚至曾为了杀死对手而将自己置身于泥浆之中打滚。
他此刻没有睁眼,
是没有睁眼的必要。
既然是她主动现身出来,
自然是她先开口,
傅红雪开着耳朵就足够了。
但是傅红雪握住刀柄的手,
已经开始绷紧。
只要这把刀能够随时拔出来,
即使傅红雪是个瞎子,
他也依然敢在这等强敌面前闭目养神。
他有足够的信心,
能在交锋地一瞬间从休憩中醒来,
斩杀面前的任何敌人。
包括魔教龙泉剑使。
谭睿雪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黑衣男子,
他身披的暗红色披风已经破旧不堪,
里面的黑色丝麻也不再崭新。
她甚至觉得,
这人本身就给人有一种奇怪陈旧感。
傅红雪不开口,
谭睿雪只好先说:
“你就是傅红雪?”她说话。
“我是。”他回答。
“我叫谭睿雪。”
没有第二个回答。
“带走公主的人就是我。”
傅红雪的眼睛睁开了,
他开始打量谭睿雪。
傅红雪目光让谭睿雪觉得她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自己正在用一把刀照镜子。
傅红雪还是没有再说话,
他的眼神就是最好的答案,
如果有人嫌他的眼神不够清楚,
他的刀会更清楚。
谭睿雪不怕他拔刀,
但教中颁下的指令让她只能继续拖延着局面:
“我是罗刹门龙泉剑使,奉教主之命,带公主回总教。”
傅红雪用眼神点了点头。
“但我还没出关,便感觉被人追踪了。”
“是我找你。”傅红雪道。
“莫非你想把公主留下来?”
“她是我母亲。”
谭睿雪拔出身后的龙泉剑,
她拔剑时有一阵龙吟啸起。
傅红雪眼中只见到一道逆流而上的瀑布从她的背后飞泻而出。
谭睿雪拔剑,
却没有出剑。
她左手两指轻轻拂过剑身,
似乎陷入了回忆:
“上一个皇帝,他的母后,就死在我这柄龙泉剑下。”
傅红雪也用指尖摩挲着刀鞘,
他淡淡反问:
“所以呢?”
“你是不是皇帝?”
“我不是。”
“皇帝都不能从我的剑下留住他母亲,你觉得你能么?”
傅红雪没有回答,
也没有再看谭睿雪,
他只是动了动右手。
谭睿雪身上忽然多了几个灰点,
然后她发现傅红雪已经拔出了刀。
他拔刀的时候,
谭睿雪剑气已经被撕开了一个裂口。
所以夏风带着泥尘,
终于打到了她的衣服上。
傅红雪拔刀,
但他也没有出刀。
他说话。
“你知道,我的刀从不给人看的。”
“那你给我看?”
“你这把剑,是一把宝剑。”
“你的刀却不是宝刀。”
傅红雪单手举起长刀,
在谭睿雪的龙泉剑上轻轻碰了一下。
“什么意思?”
“这是把宝剑,所以,我的刀在杀人之前,应该先认识一下它。”
傅红雪诚恳地回答,
他说得理所当然,
似乎天地间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硬的道理。
刀染了血,
自然就不亮了。
趁刀锋依然闪亮的时候,
碰触一下人间神兵,
这对一柄凡刀来说,
岂不是应该遵守的礼节么?
谭睿雪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不妩媚、也不天真烂漫。
但她笑得很高傲。
也许在傅红雪心中,
这把刀要染的血,
应该就是自己的血。
谭睿雪的血,
是这么容易就能取到的么?
傅红雪没有把刀收回,
刀不回鞘,
是因为目的还没有达成。
只有一句话,
可以代替谭睿雪的血。
只有谭睿雪说出花白凤的下落,
这把刀才可以体面地归鞘。
这就是傅红雪的回答。
他一句话也没说,
甚至已经再次闭上眼睛。
但看着他握在手中刀,
谭睿雪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他的意思。
她沉默了很久,
终于收起了龙泉剑。
于是傅红雪也收起了刀。
她走,
他也走。
他们都走得很快。
知道方向的时候,
自然应该迈步的。
而且步子迈得越大越好。
……
明月心和周婷在屋子里已坐了三个时辰。
周婷偶尔问起明月心在崖底过得好不好,
明月心也会问起周婷在崖上过得好不好。
但两人的回答都已经不能再简单了。
齐一心买吃的回来的时候,
明月心第五次问起周婷:
“姐姐不在的时候,你还好吧?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次周婷连回答都没有了,
她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齐一心一回来,
周婷就站起身道:
“姐姐,我……我有东西还放在客栈里。”
看着周婷躲躲闪闪的眼神,
听着她不善掩饰的哀伤音调。
明月心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
谁都不好意思把话说破。
明月心自问,
即使自己当面背叛公子羽,
只要再给自己一次说话的机会,
她至少有二十种话术,
照样可以让公子羽把整个甘肃的分舵情报交给自己接手。
可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死穴。
面对周婷,
死穴被点的明月心,
什么都说不来了。
她只会反复地问:
“你还好吧?”
但她又能怎么办?
难道说对不起么?
或者让周婷祝福自己?
想到这些,
明月心便喘不过气来。
默默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步步消失在眼前,
明月心忽然惊醒,
她甚至连周婷住在哪个客栈都没有问!
而更令她心头剧痛的是,
周婷自始至终也一句不提自己住处。
我们俩个,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呢……
空空的天井中,
明月心仿佛无力再站立,
抽泣一声,
她的身子禁不住靠在了墙上。
虽然泪光模糊了她的双眸,
但墙上的一个小刻印依然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是一个用刀刻下的记号,
记号向南。
……
城南街,
是兰州城最繁华的街道,
云天之巅的据点就是设在这里。
南门,
南门口的“清凉铺”,
是城里最正宗的拉面铺子,
这里的面,
做得不比东方未明差。
只是在任何一个地方,
周婷的脚步都没有停留。
她手里甩着一根草茎,
漫无目的地一直向南走,
似乎这样就可以走回自己的家,
远离一切让她心烦的事情,
远离这个天大的笑话。
她甚至连傅红雪都不想见了。
齐一心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他已经开始怀疑,
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牺牲了几十年安逸的隐居生活,
将自己的行踪重新暴露在那个组织之下,
只为了确认傅红雪安然无恙的活着,
只为了找到傅红雪此刻在哪里。
这件事,
齐一心绝没有后悔。
因为他亲眼看到过,
当周婷知道傅红雪还存活时,
是怎样的欢欣雀跃。
可现在他后悔了。
他后悔就这样贸然地带着周婷去了那间屋子。
他错了,
这个错误,
或许会孵化出更多新的错。(去 读 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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