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从门外渗了进来时，
傅红雪吃下了最后一片炸馒头。
馒头很香，
他吃得很满足。
明月心先吃完，
可她愿意留在桌边看着他吃，
然后就像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般，
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傅红雪的右掌抵住她的肩头：
“受了伤，这些就别收拾了。”
他的话没错，
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之处，
也许三天后他们两人便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可是，我很想把这些都收拾好，就像小时候，和小鸟他们住在那个小茅屋的时候。”
傅红雪放下手，
他的动作和声音一样轻：
“你回想起那段记忆了吗？”
“没有，但是……我想回忆起来，红雪，让我收拾吧，让我看着这些东西整整齐齐放好。”
“好，我帮你。”
轻轻握住明月心的手臂，
傅红雪让两人掌心相贴，
一股内力输入明月心的身体，
她顿觉身上的疼痛已好了太多。
……
“天黑了，北边儿晚上凉，我去挑水，你别出来吹风了。”
看着傅红雪握着刀，
在这种漆黑的夜晚出门挑水洗碗，
明月心忽然感到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她原来并不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女人，
与人斗智时的明月心从不留情面，
除非公子羽有令，
不让她没有一次不是赢得对方毫无翻身之力。
但的她如今却为了一盆清水而满足。
这般柔弱的自己，
能在三天之后的约会中安然抽身么？
想到三天后的一战，
她就会想起自己失落的记忆。
面对那空白的五年，
明月心有一种矛盾的感觉：
一方面，
她非常想找回那段记忆；
另一方面，
她真的不想铜驼成为她恢复记忆的路径。
明月心摇摇头，
她聪慧，
所以她便不再去想这件事。
门开了。
傅红雪用肩膀顶开了门。
他单手握着一盆水，
明月心也非常乐意他打断了自己的思维。
她实在不想再此时考虑这事。
洗碗之前，
傅红雪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开口问道：
“心儿，你还有丝带么？”
明月心的流云水袖还剩下两根。
看着傅红雪用丝带将长刀背到身后，
明月心忍不住笑道：
“你真要帮我洗碗？”
“是。”
“江湖闻名的傅红雪傅大侠，怎么能洗碗？”
“武林女诸葛可以炒菜，傅红雪就可以洗碗。”
傅红雪说到做到，
他仔细地将碗筷堆在水盆边，
一个一个认真地用手指搓洗着，
北方不用丝瓜囊，
傅红雪只能用他握刀的手指摩擦着碗壁。
但傅红雪捏刀，
可以放心用力，
瓷碗却太脆弱，
一只占了炸馒头屑的碗，
被傅红雪不小心捏得裂了开来。
傅红雪苦着脸，
看着手里的大半个碗。
明月心瞧得觉得有趣，
难得调皮得说道：
“若是被叶开看到你这副样子，你猜会怎样？”
傅红雪回头道：
“我会让叶开再看我洗。”
“再看你洗碗？那明天就要去买新碗了。”
“不洗碗，我帮你洗脚。”
明月心不说话了，
不但不说话了，?
她的脸上还腾起两朵红云。
傅红雪似乎在笑？
明月心不敢抬头去看他的唇，
但是看着水盆里那张棱角分明的倒影，
那熟悉的唇角岂不正是向上翘着？
能笑一笑自然是好的，
傅红雪不是不爱笑，
只是世上能让他一笑的人事着实太少了。
剩下的四个碗，
被明月心细心地倒扣起来，
还盖上一个干净的竹笼。
当明月心在摆弄勺子的时候，
傅红雪又端了一盆水进来。
明月心傻眼了：
“胡闹，你不是真的要帮我洗脚吧？！”
看着明月心难得一见的为难表情，
傅红雪终于放下了水盆：
“我出去等。”
他似乎故意等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所以当门关上时，
明月心彻底松了口气。
她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怕了傅红雪的恶作剧。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他的声音：
“等你换了衣服，我再帮你疗伤。我知道你不喜欢身上不干净。”
然后傅红雪便不再说什么，
静静等待着屋内佳人梳洗完毕。
屋内的明月心却迟迟没有褪下鞋袜。
她一直看着水盆中自己的倒影，
久久地……
傅红雪在看什么？
他柱着刀站在门口。
感受着北方已经变凉的夜风，
傅红雪慢慢抬头看着夜空。
今晚的月色着实不错。
虽然没喝酒，
但傅红雪却觉得脸颊有些热。
今晚的月亮，
似乎也有点晒人。
他低头，
默默地问手里的刀：
“三天后，我有没有机会看到这轮明月？”
“三天后，明月还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等着我？”
刀没有回答。
傅红雪觉得，
随着年岁增长，
刀能够回答的问题越来越少了。
他只好在问自己的心。
因为明月已在自己的心中。
所以他的心告诉他：
只要你的心与明月在一起，
无论何时何地，
你都会再见到她。
日月星辰，
或许是世上最无私的存在。
人，
无法分享财富，
无法分享权力，
甚至无法分享一片大地。
但任何人都有能力分享温暖的阳光，
还有如水的夜色。
枕在傅红雪肩头，
明月心惬意地动了动，
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
月光透过小窗，
把傅红雪苍白的脸蒙上一层莹莹蓝。
她是趁傅红雪睡着之后，
才悄悄躺到他身边的。
房间里第二张小床早已蛀坏，
明月心怀疑傅红雪是早就知情的。
不然他不会抢先躺在那张大床铺上，
用那种张开右手的姿势进入梦乡，
那只手张开的角度，
竟正好可以搂住自己。
明月心一声长叹，
今晚的自己非比寻常的大胆，
居然顺从地与他躺倒在一起。
若换做平时的自己，
宁愿在他身旁坐一夜。
明月心忽然扑哧一笑。
风华绝代如我，
居然也有向男人“投怀送抱”的一夜。
但看着傅红雪月光下朦胧的睡脸，
明月心只觉得轻松和自然，
没有任何的排斥。
这样一个怀抱，
投了又如何？
闻着傅红雪身上的味道，
明月心再次动了动自己的身子，
她是第一次与人同睡，
要习惯并非那么容易。
然后她就看到了刀。
傅红雪右手拥着自己，
左手还握着刀。
刀在刀鞘，
刀光反射不到人的眼中，
却在明月心的心中。
是不是这三天，
对我们两人都那么特别？
傅红雪与明月心，
谁都没有把话说开。
可两人偏偏默契地要死，
默契地抓紧时间感受两人相处点点滴滴。
傅红雪搂住明月心的右手又紧了紧，
握住刀的左手却松弛了一下。
他何尝没有紧迫感，
但他同样不愿对明月心道明，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他只是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女人，
然后与她分享这一片撩人的月色。
怀中的这个女人，
或许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愿意分享月色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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