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滴眼泪,
浇不灭周婷手中的火焰。
所以铜驼还在烧。
据说人可以在火焰中,
看到自己梦想得到的东西。
但是那一团偶尔爆出绿光的火焰,
真的是铜驼赫连诺追求的吗?
万众瞩目的王,
已和他梦中的王座一同化作野火,
此刻甚至都没有人去看一眼正在火焰中挣扎的铜驼。
谭睿雪看着自己的龙泉剑,
剑身映着红,
她似是已经痴了。
齐一心看着周婷,
两行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周婷闭着眼睛,
她不敢看任何人。
明月心看着天空,
那一抹初生的秋阳,
为什么和自己的眼睛一样红呢?
李承傲也看着天空,
他发现一只信鸽正在飞来,
却被那堆火焰骇得不敢接近。
傅红雪看着花白凤。
而花白凤已无法再看任何东西,
包括她的儿子。
她也无法再说出心中那个秘密。
傅红雪握紧刀。
没有刀鞘的刀。
……
土是新土,
坟是新坟。
谭睿雪的右手已经架起,
此刻她已学着傅红雪,
左手持剑,
以剑做拐。
龙泉剑支撑着她的身体,
她恭恭敬敬地对着乱石碑鞠了一躬。
她的的脸色很憔悴,
眼中闪烁着真诚与敬意。
坟里坟外是两代人,
她是上一任的魔教公主,
她是当今魔教最年轻的使者。
她们本来还可算是敌人,
但命运让她们两人,
在生离死别之前惺惺相惜。
命运本就如此,
将来永远会出乎你的预料。
乱石坟边,
周婷撒下了一些花瓣,
一朝风若起,
这些花瓣会被吹向哪里呢?
周婷不知道。
正如她不知道她姐姐明月心如今去了哪里。
两排简易的竹排互相依靠着,
在野外的夜风中摇摇欲坠,
竹排上铺了些树藤草叶,
便成了傅红雪临时养伤之处。
小竹棚的边上,
坐着三个面无血色的人。
脸上挂着泪痕,
双掌满是水泡的,
是周婷。
右手吊在胸口,
左手持剑的伤者,
是谭睿雪。
还有一个个子瘦长的男人,
灰白色的头发在夕阳下照的发红,
他的眼睛也很红。
齐一心感觉眼睛很疼,
仿佛连夕阳的光束都在憎恶地刺伤他双目。
但让他更痛的却是周婷的沉默。
周婷没有再骂他一句。
她甚至连话都不再与齐一心说,
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这或许是自己应得,
但是人是否会因为了解自己的错,
而对惩罚更宽容呢?
惩罚的痛苦丝毫不会减轻。
谭睿雪用一只手随意地捡起了一根树枝,
她手指一弯曲,
树枝就像变戏法似的断成了三截。
她把树枝堆在了一起。
太阳即将下山了,
兰州城中又不再安全,
对光明的渴求,
很快就会变成他们最迫切的需要。
她拔出了龙泉剑,
手腕略略一斜,
夕阳疲弱的光明再剑身上找到了返老还童的感觉,
欢快地飞向碎枝堆,
将它们点燃、燃烧。
然后她收剑坐回火堆旁,
仿佛刚才神妙的剑术就像樵夫劈柴动作那般普通。
齐一心抬头看了她一眼,
周婷却连眼睛都没有抬起。
他们两个似乎都已傻了。
周婷忽然很羡慕明月心,
她现在忽然很想忘记所有的事情。
傅红雪双手交叉着,
他还在昏迷,
他的刀已握不住,
他也在一天之内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
周婷转头看了他一眼,
“忘记”的念头却又渐渐打消。
因为她见到傅红雪干裂的嘴唇,
或许是因为身上的困龙钉,
或许是因为他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他嘴唇上的皮裂开,
肉也裂开,
裂缝发红。
他的心中此时是否也布满了鲜红的裂痕?
周婷双手撑地,
缓缓站起身,
她想去喂傅红雪一点水。
但她已经坐了太久,
麻痹的双腿一阵颤栗,
让她几乎迎面砸进火堆里。
然后她便站稳,
她一站稳就推开了那双危险时刻扶住她的一双手,
一双苍老的手。
谭睿雪长叹一声:
“我去弄点水来。”
齐一心将自己的葫芦递给了她。
水来得很快,
周婷捧着葫芦,
一手将傅红雪的头顶起,
一手小心地倾斜。
“他还能喝水,他的手也能动。”
谭睿雪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但齐一心知道,
她是在问他。
果然,谭睿雪转过身来,
目光炯炯地盯着齐一心:
“今天,几乎所有人都带着秘密来到这里,又带着挫败而离开。”
齐一心无奈地一笑:
“谁又能永远不尝到败的滋味呢?”
“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败在何处。”
“你觉得,我知道你败在何处。”
“今日这石阵之中,没有一人带着胜利离开。但了解来龙去脉的人,倒是有两个。”
齐一心脸上的皱纹忽然动了动,
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看来你已认定我是其中一个。”
谭睿雪的笑容却已收起,
她的映出火光,
却像冰一样严寒:
“玉面神医,你与铜驼长老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周婷放下傅红雪,
也向这边看来,
她的脸色不比谭睿雪好。
看着周婷的眼神,
齐一心的皱纹又松弛了下来,
他似乎已经认命地往地上一坐。
谭睿雪也坐下,
她知道他已准备开口。
周婷站着,
她现在更希望离齐一心远一些,
但这个距离要听清他们的话却已足够。
“我的身份,你应该听说过。”
“你曾经是天下上医术第一,名动江湖。二十三年前,连老教主都忍不住起了爱才之心,希望能从中原将你接来塞北。”
“那你显然也应该知道这事的结果。”
“我的师父告诉我,你虽不愿离开中原,却接受做我罗刹门的客卿。那时,你应该还只是二十五岁不到。”
“我实在太年轻了。”
“但三年之后你便叛离了我教。”
齐一心的眼神忽然涣散开来,
他的思绪已回到了二十年前。
谭睿雪的身子微微前倾:
“阁下的叛离,是否与当时武林盟主杨常风之死有关?”
齐一心的眼皮不经意地闪了一下,
谭睿雪尖锐的问题又将他从回忆中拖回现实。
“你到底想问二十年前,还是今天。”
“既然你已叛教多年,为什么又要在兰州城现身呢?你不怕教中酷刑……”
谭睿雪忽然住口,
因为齐一心的眼神已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已看向了她。
“你是为花白凤而来?”
“不,我是为她而来。”
“但她却是为了傅红雪。”
而傅红雪是为了花白凤,
所以,
齐一心的确也是为了花白凤而来。
齐一心的双手互相握住,
他握得很紧,
仿佛也有把刀正被他攥在手中一般。
或许只有这样,
他才可以说完接下去的话:
“我们刚在兰州城打听了一天,李承傲便手持教中令牌找到了我。”
“他自然不是来杀你的。”
“他是来找我谈交易的。”
“他卖给你什么?”
“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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